十一话.金帐只闻笙歌舞,不见无辜枉死魂
葛叶夫人手中两柄切刀快速的上下劈剁着,砧板上已经被切得极碎的肉丁在空空空的剁肉声中变成小颗粒并最终被揉成一团软软的肉松。只见葛叶夫人仔细的将肉松均匀的洒在一口铜锅里,一边用木勺不时的搅拌一下一边将一些琼香花叶跟生姜小葱杂拌的佐料投入锅中,咕嘟咕嘟冒泡的稞米和着小羔羊肉跟佐料清香徐徐升起。皑皑的雾气如手一般轻抚着她渐显老态的脸庞,留下点点水汽。
厨房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山一样的遮住了午后的阳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本就黝黑的面孔。
葛叶妇人空出只手遮在额顶望向门口,眼中除了刺眼的阳光便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她有点轻微的眼睛散光。眼神移动,一柄嵌套着墀牛角的刀柄泛起黑亮亮的光,刀柄尾端是一只青铜墀牛脊兽。
“又在熬‘慈母粥’呐。”黑影大步流星的迈了进来,一身的铁甲叮铛作响。褪下牛皮手套在锅盖儿上扇了扇,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嘿嘿笑了笑。“多少年了,还是你熬得粥最带人喝,永远都那么香。嗯,这锅粥还差点火候。”
“这孩子真命苦,娘是疯子,哥哥是混蛋,父亲更是个魔鬼!”葛叶夫人似是没有听见来人的说话,自顾自的忙活着,俯身抓起一把碎木屑便要丢到火坑里。
“我来,你看着粥。铜锅容易糊底。”男人接过碎木屑放到一边,挑出几块木橛放到到火坑边,又撒上一把木屑。接过女人递来的火钳子拨动了一下表面的炭灰,火苗劈劈啪啪的爬了上来。
“乌恩其,枬旗儿她……不会有事吧?”葛叶夫人谨慎的望了望门外小心的问着。
“别乱问,这不是你们女人问的,现在外面必不当初,已经开始有点乱了。”乌恩其•巴根,大汗王的黑脸近卫,“五狮”的老大。此刻正捏着火钳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坑里的炭灰,似是漫不经心的回到:“再怎么说她也是那混蛋的女儿,也是你的干孙女儿。我只是没想到,才四年不到的时间,原本那个见了松毛虫都会被吓哭的小姑娘居然敢拔刀了。那一招一式耍的有板有眼,还好她没有成年没有学会女更部的‘素心剑’,只学会了两招‘断情刀’。”
噼啪一声炭火跳了一下,吓得葛叶夫人猛的一激灵。
“还好汗王英武出手治住了她,不然那个混蛋早死在昨晚的宴席上了!”乌恩其恨恨的把手里的火钳捅到炭火里。
“嘘!”葛叶夫人吓得连忙捂住了丈夫的嘴。“你疯了喊这么大声,汗王不许外传这事的,一想起来当时汗王的表情和枬旗儿的眼神我就肝儿颤啊!”
“糊了,粥糊了!”乌恩其推开妻子的手并指了指火坑上的一锅粥,情急之下葛叶夫人忙伸手去抓铜锅,慌乱中没有接丈夫递来的抹布,双手嗤的被烫了一下。
“傻妮子,做事还这般毛躁。”一双肉呼呼的大手丝毫不理会铜锅的高温,小心的将铜锅捧到一边的桌子上,葛叶夫人和丈夫惊愕的望着来人背影,乌恩其更是心底发凉,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嗯!香!小妮子虽然办事毛躁,但这厨艺当数北陆三甲。”一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两人才如释重负,乌恩其扣在刀柄的手微不可查的换到背后。
“嘿嘿,吓了你们一跳吧。”白白胖胖的脸红光满面,一身破烂的皮袍黑的发亮,名贵的“玄祀”如寻常围巾一般随意的绕在脖子上,赫然便是神神秘秘的大巫祝奥尔格勒。
“义父,你……”葛叶夫人的问询被丈夫挥挥手打断,奥尔格勒握着木勺在粥的表面慢慢遛了一层粥皮装到一只银碗里,又放到一只昆木托盘上递给葛叶夫人。“把粥给孩子送过去,现在估摸着快醒了,两天没吃东西,这群畜生!”
葛叶夫人是第一次见义父发火,恭谨的接过托盘默默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问道:“义父,枬旗儿不会有事吧?”
老头子摆摆手示意干女儿放心快去,望向乌恩其的眼里却满是忧虑。
“小猫啊……”大巫祝奥尔格勒沉吟着思索着话茬。(乌恩其是“五狮”之首,小猫是奥尔格勒个他起的绰号。)
乌恩其听到妻子的脚步声远去,知道老头子有话要说,连忙躬身敛容静待训示。“葛叶是大巫祝的义女,那也就是我的义父,有什么事还请义父示下。”
老头子在身上摸索了几下抽出一只海泡石烟杆,蓄上一些烟丝接着火坑里的炭火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仰头就喷出了一团白雾。
“我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大巫祝很兀突的说着。“五十年前随我的师傅也是城门口吊着的那个傻子的师傅在南陆的七狐山捡了个小女孩,师傅说这孩子命苦活不过五十岁。我和那傻子不信邪,背着师傅和她接下了傀儡移魂术,将我俩的命与她分担。原本我俩寻思,以我们修士的能力,长生不老不敢说,百年高寿却容易的很。只要我俩平安活过五十年,就会破了师傅的断言!”
乌恩其恭敬的听着没有接话。
“然而,天就是天,我们人又如何敌得过天呢。”老头子狠狠的抽完剩余的烟草喷出一张颇像人脸的烟雾。“好好陪陪葛叶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义父,我不明白。”
“你就是笨,算了你也别瞎想了。这是天命,谁都不能违背,违背了就要受惩罚。懂了吧?”老头子讳莫高深的望着窗口的西下夕阳。“天变了,疾风暴雨摧天门呐”
前一日的傍晚,靖蕨城的汗王金帐。
为了给凯旋的七王阿库诺兰,现在的九都王接风洗尘,所有的旗主帐主大小汗王都收到了邀请参加大汗王在金帐举行的大宴,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天尚未落黑便已经有大队的人开始往金帐的方向赶去。
金帐并不是一顶小帐篷,形状上更像是一座牛皮房子,巨大而宽敞。各种购自南陆的花灯和秘术师特制的光明符错落有致的摆在帐中,近两寸厚的墀牛皮裹着油纸是金帐最好的保温层,帐内还悬挂着“十七约法”和“铁勒王传”。前来赴宴的贵族们恭谦的等在帐外,私下小声的交流着什么。
一通急鼓伴随着一声洪亮的报诺,四名武士当先来到金帐门口并用力的将厚重的帘子拉起来,乌恩其抱着一柄古刀站在金帐门口。大汗王雷翁兀麻一脸笑意的拉着新晋的九都王阿库诺兰的手走进金帐,洁白的白狼皮大氅扎的许多人眼角抽动。
“恩,人来的很齐,都别站着了,进来坐。”雷翁兀麻坐在帐中的汗位上对门外的众人招呼道。
“王!南北院的王爷和国师以及诸位王子都没有来,我等先行落座似乎不妥。”众人齐齐回应。
“没事,今日只是自家宴饮,他们来的晚了我自会罚他们。”雷翁兀麻招呼众人依照身份一次落座。
接着又是一通鼓响,许久未曾露面的北院王鄂吉勒与国师李治淳双双出现,引得众人一阵哗然。鄂吉勒与李治淳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安然的坐到了汗座右席,将左席让了出来。
众人的小动作那里逃得过雷翁兀麻的青眼,大汗王不动声色的解下身上的白狼皮大氅递给侍立在一边的乌恩其,满帐众人只待乌恩其将大氅装入汗座边上放置的一口雕龙玉匣才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一声报诺在门口响起:“南院王九都王阿库诺兰与大王子查干巴拉携礼到!”
“七弟来的好迟啊!”雷翁兀麻起身走出汗帐迎上匆匆赶来的阿库诺兰和查干巴拉。“七弟来的好迟,应当罚酒!”
“因为孩儿要和七叔准备礼物献上,所以来的迟了。”查干巴拉将手中两只朱红木匣奉了上来抢先回到,人们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了那一对儿红色的木匣上。不待雷翁兀麻说话便朗声回到:“赖大汗王英武,我诸部将士勇武,孩儿与七叔此次西征方能得胜归来。此役击破女更叛逆老营,阵斩女更叛将逆兵八千余人,俘虏女更部族青年女子三万除却死于归来路途之伤者病者尚余两万五千余人,并搜得大量珍宝无数,另有两物递呈大汗王。”
“哦,是什么?”雷翁兀麻的此时表情与其说是兴奋过度倒不如说是愤怒之极,盯着大王子的一双青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查干巴拉兀自不觉,喜洋洋的笑道:“其一是女更部一只视作珍宝的一块黄金碎片,孩儿和七叔得到的时候有许多女更的祭师巫祝拼死拦阻,故而孩儿料定这必是使女更全族尽是女子却香火绵延的至宝,于是……”
“于是你就杀了她们,还把他们的尸体充作军粮!”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巫祝诡异的站在大王子身边,趁着众人惊讶的瞬间一把夺过另一只朱漆锦盒。
“这里面装的怕就是第二件宝物了!”老头子一手托着锦盒一手捋了捋绕在颈间代表大巫祝身份的玄祀长巾,凛凛声威有若天神,但阴冷的声音令场中众人心生寒意。“这第二件宝物便是女更族长高云德德玛,你的亲姑姑,大汗王亲姐姐的项上人头!”说罢猛地一用力掌间升起一丝白光啪的一声把锦盒打开,帐内众人无不身长了脖颈子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