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燚作为活着的谷燚时是什么样子?现在的这位谷燚当然不知道。
她叫了好几年的妈妈是继母,年轻漂亮大胆潮流,“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陌生女人的单照,她说这是谷燚的生母。
“妈妈”把这件事说了好几次,好像是为了以后的逃跑做准备。
作为凡人的谷燚本来没有什么特殊,除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巧合”。
四岁那年和爷爷去他一个收藏家的朋友家做客,爷爷听到一个旧友逝世的消息时突发心脏病,收藏家朋友住在山上别墅,偏离市区,抢救不及时而死亡。
七岁半,跟着几个小孩子出去玩,探秘一座老庙,庙旁有一棵大榕树,嬉闹中一个男孩跌进了漆黑的树洞,吓傻的她几天没法清楚的说出一句话,直到那个跌落的男孩醒来。
八岁的时候一家人去坟山祭祖,天降大雨,外祖母不慎跌倒,遂一直不复健康。
九岁去生母的家里过年,离开的那一天生母的姑父给她算命时惊悚莫名,后病,并在极短的时间内亡故。
十五岁,和同班同学上街为校运会置办班级旗帜和海报,遇到报复当地新闻社的暴徒袭击,自己无恙,而一同去的男生背后中弹,从此落下肺病。
这些事情已经被抹去,现在的谷燚这些年来的人生经历简直是平淡无奇。在酆都,有些亡灵的酆都人生有刑判司参照其在凡间的人生经历设计,有的则是植入模板,谷燚的则可以说刑判司就是按照她的生前来复制修改出她在酆都的人生。
十八岁,高考第一天遇车祸,男朋友路绍当场死亡。
今年是另一个十八岁,男朋友路绍失踪半年。
不过她还保留有九岁时表哥去往谛青山的经历,这就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连线。白辰让她认识到她所看到的世界没有那么纯粹,她以为自己能探索部分,但实际上她已深陷其中。
她后翻一页,摸着纸张觉得这样可以让字迹继续出现。这算不上是一本书,倒像是一本日记或者笔记。
她又开始思考路绍送过来的这一只玉兽首龙的来历。
“你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谷燚把书关上转过身去,不带慌乱反而平淡的让人觉得坦荡,她说:“抱歉。”
老医生七十多岁,谷燚只知道他姓韩,他当然不是这个学校唯一的一名校医,不然学生都不太敢来让一位看上去有些老眼昏花的人来治疗。这个老人除了作为医生,平时不出现在学生的视野里,可能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学生们产生“仁慈”,至少没人把校医戏谑为兽医。
老人的目光越过谷燚看了一眼桌上的物件,“你出去。”
谷燚面无表情的微微向他点头,没有多说话走出了房间。
当她走到大厅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房间,老校医站在条案前背对着房门,然后他拿起一只细毛笔开始在宣纸上写字。谷燚走到病房去找李芩,她告诉李芩自己先走了,回教室,李芩点点头。
谷燚本来要走出医务室,但心怀疑惑让她折返回来,她想找老人问问关于那只本子的事,不然能自动翻页,能浮现文字这种奇怪的事会一直困扰她。
她伸出手去准备敲敞开的木门,但她的手在门槛对应的上方被阻挡了,无法再前进。谷燚觉得难以置信,她看着眼前的虚空,伸手去触摸,竟然有看不见的屏障就在她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出现了。
她轻轻地拍击,听见一种类似于拍塑料的声音,这层塑料脆而薄,她听到了拍墙体的声音而且感觉到了墙壁。只是她看到的仍然是房间里的场景,老人站在那儿写东西,他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一道古怪的“墙”。
这让谷燚越发感兴趣,她干脆就敲着这面看不见摸得到的“墙”引起他的注意。医生还是没有听到。
“谷燚你也在这儿啊。”
。。
“喂,”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干嘛对着人体骨骼图发呆?”
她转过头去看拍她的人,一瞬间头晕目眩,她把手撑在“墙”上免得倒下去。
“你怎么了?”卢泽承连忙扶住她。
“没事。”谷燚闭上眼摇了摇头,她刚才看卢泽承的时候眼前就只有灰白色背景里的几个黑色的模糊人影。
卢泽辰摸了摸她的手,他很注意的只是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她的手背,“你的手很凉,贫血吗?”实际上作为活人的卢泽承在接触梧声里的任何亡灵时都感觉不到温暖,但是这些亡灵也有一个平均温度,当有人生病身上发冷时卢泽承会感觉到这个人的温度更低。
“不是,没事了。”谷燚放下撑在墙上的手,还有一点迷糊,直到看见了血清醒回来,“扶他去病房,医生在这个房间,你们去找他。”她指指右边厢房。然后看着刚从篮球上那边过来几个男生,有一个男生摔伤了膝盖。一个男生去找医生,他去了靠近大门的那一扇房门,敲了几下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谷燚诧异,没有表现在脸上。
“你刚才说我对着人体骨骼图发呆?”谷燚问卢泽承。
“嗯,不是吗。”卢泽承看看她,又看看图确认。
“这个是什么?”谷燚指着她面前看不见的墙的某一处,她记得医务室里的这张人体骨骼图只是纯粹的一张图,没有部位的标示。
“好像是,我在字典上看到过。。骨头的骨,骨字旁加一个客人的客字,怎么念来着。。”
谷燚想了一下,说到:“念恰的音,髂骨,髋骨的一部份。”
卢泽承点点头,又感觉不对,讪讪的问道:“你这是在给我普及知识?”
谷燚看那表情觉得好笑,“不是,只是刚才发现有一个我明明知道的东西一时不记得,找回来而已。”
“哦,你怎么会在医务室?”
“陪别人打点滴,不过现在我要回教室了。”
“好。”
“走了。”谷燚把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准备走,她的情绪有些触动,她挺高兴,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说秘密,而这正是她的另一个爱好所在。卢泽承不知道谷燚还有什么兴趣,不然就拿这个他可以和谷燚聊很久。也因为不知道,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卢泽承点头,说到:“嗯,小心点。”
小心点。
金惠羽站在楼梯拐角,她看着教学楼前方的操场,草坡,田径场,那一片广大的空旷上似乎弥散着紫色黑色和灰色,顺着风游移过来,初冬的风在这里被加强了,冷风袭来的时候每一根发丝都像灌满了悲哀,无力反抗,校园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很苍凉,哪怕有长青松柏,也被灰暗的天空肆无忌惮的覆盖。她拿着手机想和谁说一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可爱的娃娃脸,新潮张扬总是大胆喜欢和老师做对的女生,可她成绩好老师也是又爱又恨,她几乎总是和李卿形影不离,但不是李卿的影子,她很醒目有着让人羡慕的资本。阳光又温和的男生,好动的同伴哼着歌又翘着椅子在他身边摇晃的时候他能安安静静的看着书,仿佛生命已经被吸进了文字里的世界,任由阳光把他的眉眼涤荡得清澈又温暖,即使是在赛场上打篮球也会然人觉得阳光到达他的身边都会过滤成纯白。
她还是鼓起勇气打给了刘妍,没有人接听。她不想再试颜勋宇的号码了,她看着联系人里李颉昊的名字,想着自己能不能够说出“如今三剑客只剩下你了”这一句话。她放弃了,一直以来她都不想做一个悲伤的传播者。
“还有谁知道吗?”她问过来找她的杨启鹤。
“应该没有了,今天报纸已经被销毁,而在学校里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你觉得告诉我我会无所谓?”她看着男生,声音发凉。
“不是,我..我哥也不知道,爸爸说不希望我告诉他,得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爸爸觉得我会无所谓,而我觉得总该站出来一两个人,先做好心理准备。”杨启鹤说,“虽然有点像隐瞒,或者欺骗,但事情闹得沸腾得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总得有人能够安慰剩下的同伴。”
“你确定这个学校没有别的人知道了?”
“不敢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警方保密,报纸今天才印刷了部分就被强行停止,而且在高中,一旦没有苗头信息就会被封闭。”
金惠羽点点头,抬起双手按在眼睛上揉了揉,“但愿如此。”
“我还听到了一件事,很奇怪,他们的尸体是在南陵园山上的庙里发现的,我在爸爸和同事的电话通话里听到有什么血溅到佛像上了的话,还有守庙人不见了,庙里所有的香和烛灯被人掐灭,贡品被扔到了屋外的那座鼎里面。”
“这是对天神的不敬,”金惠羽说,“对于信那些东西的人来说。”她又补充道。她用了“东西”,说明她也是一个不信的人。
“还有吗?我想知道,”金惠羽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但声音又重新染上了哭腔,“他们怎么死的。”
杨启鹤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说,他们现在也还没有确认。”
“那陈俊吾的事呢?有什么消息吗?连环?”
“没有消息,那案件不是我爸管的,但也被压下来了,有什么有势力的人非常不希望这几起案子引起太多影响,而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除了等。”
女生很难过,她一只手撑在腰上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你要继续保密吗?”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先不说出去,特别是谷燚还有李卿,她们两个要是知道了会疯掉的,”金惠羽无法止住泪水,这是在教学楼,所以她连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也不想要,她捂住脸,“如果刘妍和颜勋宇不去参加葬礼就不会这样。”
杨启鹤把手放在女生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他自然也很难过,难过已经平复了最初的震惊,他是男生,在悲伤的女生面前有责任去守护她快要失去的勇气。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敢保证李卿还有我哥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他们都在梧大,颜勋宇和刘妍消失了李卿不会不觉得奇怪。”
“那就等她还有其他人慢慢发现吧,当然不能急着告诉他们。”金惠羽说着,是对杨启鹤,以及自己,她要保守这个早晚会被发现秘密,一个人先承担上失去朋友的痛苦,是的,在众人悲痛的时候是有一个人该保持清醒,即使这个人伤心得最早而且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