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四周漆黑,不知时日,而且睁眼与闭眼没甚区别。
黑暗中,雷卷嘴角夸张地上弯,无声地干笑。
抬右臂伸个懒腰,鼻子翕动间,闻到酒香。
原来木托盘上又摆上了新的饭菜,装满的酒壶了。
雷卷一把推开素汤面,咸菜盘,抓起酒壶,咕咚咕咚,一口气便喝净,而且酒壶一干,鼾声必定响起。
如此反复,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在黑暗中的日子,雷卷过的稀里糊涂,不知道岁月,反正每次睡醒酒壶都已满,他也从不吃饭菜,只喝酒,喝完就睡。估摸过了两三月,也可能五六月。
“咕咚咕咚”
雷卷又喝完了酒,谁知近来酒量增长迅速,一壶酒下肚,哪儿不到哪儿,脑袋虽有些浑浑噩噩,但却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倒头便睡了。
无名火起,酒壶应声飞到墙壁上,砸个粉碎。
迷迷糊糊躺了很久,耳听得有脚步声徐徐传来,他抬起脖子,急忙喊道:“不要饭菜,给老子多来酒,不敢给老子多喝酒,难道怕老子喝穷了你们么?”
许是因为很久不开口说话,他的嗓子就像是被填了沙子,声音厚重得如同八十岁的老人。
此后,饭菜照常送来,酒却增加到了两壶。
他又能醉生梦死了。
……
时光荏苒,在黑暗中雷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但他却清楚自己的酒量已达到了四壶酒。
十年如一日,他的生活起居完全在这间又长又窄的黑屋里进行,他自己习以为常,倘若来个外人,定会被屋里熏天的臭气吓倒,如果他认识雷卷,也一定会疑惑,这身如乞丐、酒气哄哄的乱髯客是雷卷么?
这天雷卷依旧照常喝酒,四壶酒,还不到盏茶功夫便已喝完。随后,他活动活动眼珠,伸个懒腰,接着右手顺势搭在了右肩琵琶骨处,边打瞌睡边抓起痒来。
此时的铁链已经长在了肉中,甚至连疼痛感都已没有了,只是时不时的会发出难忍骚痒。
他边狠命的抓挠,边发出舒服的呻吟声,最近几天,这瘙痒搅的他睡眠质量严重下降,今日甫一喝完酒,正预备倒头睡去,谁料瘙痒又传遍了全身。虽然有酒意贯头,却还是受不住这钻心的肉痒。
手上用力,恨不得把整条臂膀都卸了下来才痛快。
半个时辰后,整个右肩膀处,被雷卷抓挠的皮开肉绽。平常时到了这种程度,瘙痒会减轻很多,基本上能达到不再影响睡眠。谁知今天泛了邪,瘙痒非但没减小,反而越加厉害,直气得雷卷呼呼低吼,着头‘咚咚咚’的硬砸地面。
“唉……”忽然一声幽幽的叹息,穿透铁门,传进了雷卷的耳中。
雷卷一愣,总算他的思想还未生锈,立时反应门外有人,但会是谁呢?他又为什么叹息?他是在对我叹息吗?
黑暗中,雷卷停下抓挠,慌乱中用手摸摸蓬乱的头发,满下巴的虬髯,定睛看看满地的饭菜狼藉,还有破烂的衣着,忽然,他竟也同样的叹了口气。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自远而近,至铁门外停下。
雷卷清清喉咙,沉声道:“是送酒的么?快快拿将过来。”
死一般的沉寂,雷卷问完话后也未在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双方都在等待。
良久良久,门外传出一句冷冰冰的话:“阁下,是否愿意帮咱们个忙?”
雷卷还在清嗓子。
“只要有酒,多少个忙都帮。”
边说着,边站了起来,平日里黯淡无神的目光似重生一般,炯炯有神,透过铁门窗,望向外面。
只见门外有一蒙面客,裸露在外的肤色非常白皙,鼻梁挺直,双目含忧,一时间,雷卷竟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不过听声音的厚重程度,多半是个秀气侠士。
那侠士在门外自然也看到了屋内的雷卷,可能是被雷卷的要饭模样惊到,不由得一呆,良久,微叹口气道:“在下并没有酒,不过……”
但雷卷已不容他继续再说,抢道:“没酒那就免谈,请吧。”
说完缓缓跌坐在地上,哼起小曲儿来。
那侠士当然未走,道:“你要知道,酒并不能带阁下脱离苦海。”
雷卷哼道:“谁说此地是苦海?这里有酒有床,不知日子多美呢。”
门外侠士道:“喝酒睡觉并不能报杀友之仇,雷兄。”
“嗯?”雷卷睡眼陡睁,在铁链声中缓缓站起身子,两道明眸神光射出门外,冷冷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是的。”
雷卷道:“可我不认识你。”
“是。”
雷卷轻哼一声,觉得有趣,“你是谁?”
那人沉吟片刻,道:“雷兄,此地不是久谈之所,我是谁也不重要,我来此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救你。相信雷兄也不愿欠别人的人情,我专程来跟你做笔交易。”
“哦?”雷卷眯起眼睛,道:“看样子你很了解我。那说吧,什么交易。”
那人道:“雷兄可知身处何地?”
雷卷微顿道:“听说是座名为深渊塔的牢房。”
那人道:“没错,但此塔与其他地方的塔有所不同,它是倒立而建,直插地底的塔。”
雷卷吃了一惊。
那人像是知道这消息会震惊到雷卷,嘴上露出莫名的笑容,继续道:“雷兄身处的这一层,已几乎接近深渊塔的最低处,在第五十九层,距地面三十三丈。”
雷卷脸色难看至极,在黑暗的映衬下更显恐怖。
“废话少说!”
那人微微一笑,正色道:“我救你逃出深渊塔,你答应也帮我救一个人。”
“我答应你!”
那人似是没想到雷卷答应的那么快,不禁一愣,随即干笑两声道:“好,痛快。”
说罢那人伸手入怀,取出一颗牛眼般大的暗金色药丸,抬手投进门去,说道:“此乃洗髓圣丹,将它吃掉,我助你破这凝金锁!”
雷卷右手虚空一抓,已把药丸抄在手中,稍一迟疑,塞进口中,未想才用牙齿一碰,药丸立即化为一股暖流,清香浓郁,微涩带甜。这股暖流顺喉咙滑下,霎时间,只觉全身暖洋洋,四肢百骸无不酐畅淋漓,仿佛给身体来了个大清扫。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左半身重又恢复了麻木僵硬无知觉的状态,不过右半边身体却如重换生机,食指轻叩间,劈啪作响,罡气缭绕。
铁门外那人见到药效已经吸收,便道:“雷兄,现在,请用你最厉害的招式,攻击斩雪刃。”
雷卷一怔,眼露疑惑,但他本不是多话之人,料想对方既然答应救他,该不至于害他。念及此,右手蓄势已久的弹指罡气激射左手处斩雪刃。因斩雪刃刀面薄如蝉翼,雷卷担心它经不住这招式,所以只用了半分力。
谁知罡气才接触刀面,立刻石沉入海,消逝无影。而斩雪刃也陡然升起一团瑞光,刀身弹跳不止,带动青紫色的左臂上下甩动。
雷卷正看得出神,心中震惊为何斩雪刃会如此举动。忽听门外那人道:“雷兄速用全力一击,照常攻击斩雪刃。”
闻言雷卷无名指再度叩起,嗤的一声,弹指罡气全力撞在斩雪刃刀面上。
突然间,斩雪刃嗡鸣大作,跳动变得更加剧烈。这时门外又道:“雷兄小心。”
话音刚落,左手处斩雪刃竟自动陡出一个刀花,一转弯,照自己右手斩来。
雷卷大惊失色,慌忙侧身躲过,但听当一声脆响,耳边火星四射,几乎照亮整个房间。待他站住身子,定睛一看,发现右肩锁琵琶骨的铁链已被斩断。还未及高兴,左手斩雪刃又斩向右手。
雷卷何等聪明,才一琢磨,已然明白,当下将计就计,躲闪间,叮当声响,铁链俱被斩断,只左手处因角度问题,遗留下三四尺长的一根铁链。虽不大方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将就了。
做完这一切后,雷卷又忍痛将锁住琵琶骨的铁链拽出,其间自免不了皮开肉绽血淋淋的场面。
这时,身旁铁门发出吱嘎一声,自外向里被人推开,门外昏黄的灯光无力的照进来,照在雷卷身上。
此时的雷卷已不能完全用脏字形容,他身上还套着那漆黑色的兽皮,左右臂裸露在外,身下那条深色粗布裤已烂到膝盖,光赤的双脚覆盖一层黑泥,更奇怪更恐怖还要说他那张两面脸,左半面呈青紫色,死灰色的眼睛,仿佛僵尸,右半面脸色苍白,布满泥污,眼睛低垂无神。
面对这样怪异的一个人,门外那人好似并未吃惊,反倒有些喜悦,忽然朝雷卷抱拳道:“雷兄脱困,可喜可贺,在下唐茂。”
雷卷听他姓唐,不觉又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原来门外竟不止一人,细数下,共有六人,只是全部被黑袍遮盖,起初因隔着铁门,其余五人又不言不语,故此并未注意到。
唐茂见他目光呆滞出神,便又道:“雷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随我们来。”
说罢当先赶路,而雷卷却转身回头凝望所困牢房,便望便叹气,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任何定居之所,此间虽不见天日,但无人打搅,反能落个清净,待这时马上要离开,居然生了离别之情,当下真是苦笑不得。
耳中脚步声已渐去渐远,雷卷不再迟疑,快步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