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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农历六月二十四,是乐水县一个特有的传统节日。这个节日有的地方叫水节,有的地方叫雨节。它的来历虽然没有屈原投江、介子推割肉救主这样的历史人物和故事做背景,也缺乏特殊的纪念意义和文化内涵,然而滦河右岸的庄稼人,重视这个节日的程度,却超过了“端午”节和“寒食”节。

这个节日因滦河水患而来。历史上乐水人的命运与滦河息息相关,人们对这条母亲河既爱又恨。爱它的原因是这片土地因滦河流过而水土肥沃,而五谷丰登,而六畜兴旺;恨它的原因则是它常常在雨季里飞堤走岸,泛滥成灾,把土地和村庄浸泡在一片汪洋中,把庄稼人的收成和希望化作泡影。因此自古以来,滦河右岸的庄稼人,特别留意观察滦河、观察天象,以防范水患,并积累多年经验留下了几个节日。如农历三月三蟠桃会,要在落日时去察看滦河的颜色,以卜当年是否会发水,如果河水清,预示夏天里雨水少,不会发水;河水浑浊,往往会有水灾。

农历六月二十四,是传说中关帝爷磨刀的日子。关帝爷神通大,霍霍磨刀声化作惊雷,磨刀水洒下来变成暴雨,滦河便多在这个季节里发水,于是便有了六月二十四这个节日。过节的方式是家家都要蒸几锅白面豆饽饽,这些豆饽饽不是用来祭河神和敬关帝爷的,而是为发水时逃荒避难准备的干粮。

现在滦河已经多年不发水了,滦河右岸的庄稼人,依然把这个节日看得很重。节日前几天,家家就开始张罗着煳小豆,换新麦面,请亲朋好友来过节。讲究的人家还要用麻饽饽或者大料,蘸上胭脂在豆饽饽上印出小红花样的吉祥图案。晌火大家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后晌还要挎上篮子,去没有到来的亲戚家送上几个豆饽饽。这个举动的原意是过来发水时互报平安,互送干粮,里面充满了温情和爱心。这大概也是人们至今依然看重这个节日的一个原因,让人感到乡野里散发出的民风,如泥土一样淳朴芳香,一样温馨敦厚。

这个节日前后,两位姑娘的到来,成为轰动东凤坨村的新闻。第一个是节日之前来的杜小禾。这是这个爱下雨的日子里,一个少有的好天气,田春林一家正在院子里商量该为春秀上大学准备的东西。春秀考取了西北的一所农学院,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再有十几天就要去报到。

田春林的心突然莫名其妙跳得快起来,而后他听到外面有人打听他的名字。田春林来到院门外,杜小禾一张笑脸站在面前,他吃了一惊,愣了好大一会儿想出一句话,说,你这是从哪儿来,咋没提前打个招呼?杜小禾扬了扬她那颇有特点的背儿楼头说,我就是要来个突然袭击,咋,不欢迎?

田春林的脑袋里仍然蒙着,木木地说,欢迎,欢迎……杜小禾对田春林表现出的迟钝没有气恼,而是用带了挑衅的口气说,你这样子明明不是一个欢迎的态度呀?欢迎还让人在门口站着!田春林带杜小禾进了院子,给家里人含含糊糊介绍是高中同学。田春林二十五岁了,田大妈一直唠叨找对象的事,他总是说不急,见突然有个姑娘找上门来,高兴得合不拢嘴,拉住杜小禾的手端详一阵,问起家在哪里,父母是干啥的,想了解更多的情况。春秀很机灵,见杜小禾像是在回避这些问题,把她从母亲手里拉走了。

田大妈又把田春林叫过来,商量晌火做啥饭。田春林说离晌火还有一阵,吃饭的事待会儿再说,人家没说要在家里吃饭。田大妈着急了,声音也大起来,说,没说吃也得留,姑娘第一回来家里,哪有不留吃饭的理!

杜小禾在一旁听到田大妈的话说,田春林,你去我家时可是管了饭的,到了你家不管饭,想饿着我呀?

田大妈连连说,管,管,这混小子缺心眼儿,不明事理!就张罗着要田春林去村头老槐树下看看摆肉案的来没来,又吩咐田志和杀鸡。

杜小禾拦住说,大妈,啥也别弄了,就做打卤面吧。田大妈说,这可不中,打卤面是家常便饭,你头一回来咋能吃这个。杜小禾说,我就爱吃家常便饭,上学时田春林老说,大妈做的手切面和咸菜丁鸡蛋打卤好吃,馋得我直流口水,就让我解解馋吧。田大妈面擀得好,正想露露手艺,见杜小禾执意要吃,便开始做准备。她面和得很硬,放一阵后,开始在面板上揉。她的面板很大,擀面杖也很长,上下一般粗,像一根小椽子。擀面时把面卷在擀面杖上,一边洒拨面一边擀,直到把面擀得薄厚如纸,才在面板上折叠起来用刀切。一阵有节奏的刀响之后,抖起的面条,细如银丝,根根不断。

杜小禾见了,在一旁称奇,想学学这手艺。田大妈说,这一锅擀的是龙须面,一会儿学不会,教你擀豆根面。豆根面擀得厚,面条切成一寸长短的豆根样。杜小禾切了几刀,切出的面条还看得过眼。田大妈问在家常做饭吗?杜小禾说不常做,只是家里去了特殊客人,才去厨房帮妈妈打个下手,说完眼睛瞟了一下田春林。田大妈又问干啥工作。杜小禾说,现在还没工作呢,又笑笑说,大妈擀面手艺这么好,咱娘俩干脆到县城开个切面馆,说不定还能创出个品牌呢。

田春林说,你倒是会哄老太太高兴,你俩开面馆,还创出品牌?杜小禾说,咋,这品牌就叫田大妈手切面,你没见电视上做广告的老干妈辣酱,还印了头像,出了系列产品。还有那王致和臭豆腐,啥事要先想得到,才能做得到。

春秀和杜小禾像是很有缘分,见面一会儿便谈得拢。擀完面后,她带杜小禾去看田春林的房间,又去了父母的屋里,还找出家里的相册翻看起来。相册里一张田春林一周岁生日时的照片吸引了杜小禾,对春秀说她表哥也有这样一张照片,结果被表嫂拿走了,常常拿它跟表哥寻开心。春秀说这事确实挺好玩的,把照片取出来给了杜小禾。杜小禾把照片藏起来,告诉春秀这事要保密,不能让田春林知道,两人偷偷笑一阵出来吃饭。

田大妈在打卤上也下了些功夫,做了咸菜丁炒鸡蛋和辣椒肉丝豆瓣酱两个卤,说咸菜丁炒鸡蛋是吃龙须面的,辣椒肉丝酱是吃豆根面的。

吃饭时,田大妈听说杜小禾大学毕业,问起上大学需要带的东西,用不用置办新衣服。杜小禾已经知道春秀考上大学的事,拉她站起来比量说,我俩的身材是不是差不多少?

田大妈上下看看说,高矮胖瘦还真一样,有点像姐俩呢。

杜小禾说,我有几件换下的衣服,春秀该能穿,只是不知道喜欢不喜欢。春秀立刻说,当然喜欢,一见小禾姐的穿着,就知道会选衣服。田大妈说,这傻丫头倒实在,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春秀亲昵地用肩膀碰碰杜小禾说,谁叫我俩有缘分,一见面就心有灵犀呢。杜小禾吃了一碗龙须面,又盛一碗豆根面。田大妈告诉她,豆根面要少吃,这面是干体力活时吃的,吃多了肚子会难受。杜小禾笑笑说,难受也值得,谁叫大妈做的面这样好吃呢。

田大妈爱怜地说,那就嚼细点,再喝几口汤,原汤化原食。杜小禾见田春林一直不说话,问,咋,你还在坚守着“食勿言”?田春林想想说,你说面好吃,这两样面有啥特点,哪个好吃?杜小禾用筷子夹了面,品尝一阵说,龙须面细软柔和,放在嘴里就满口面香;豆根面有棱有角有咬劲,越嚼越香,这就是它们的特点。至于哪个好吃,我觉得都是吃过的面中最好吃的,如果去开面馆,绝对能招揽顾客,打出品牌,成为特色名吃!

田大妈听完,指着田志和、田春林、春秀说,你们吃了这么多年我切的面,哪个也没有像小禾姑娘这样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田春林说,这是因为她第一次吃你做的面,就像那珍珠翡翠白玉汤。田大妈问,珍珠翡翠白玉汤咋回事,也是手切面?田春林是有意说这话的,便讲起珍珠翡翠白玉汤故事。东汉光武帝刘秀打天下时,被人追赶得东躲西藏,多少天没饭吃,逃到一户人家时,一位老婆婆用白菜帮和白菜叶,给他做了一碗疙瘩汤。刘秀饥肠辘辘,吃过后觉得是世上最好的美味,问老婆婆这饭叫啥名字。老婆婆见白菜帮白,白菜叶绿,随口给这碗疙瘩汤起了个名字,说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刘秀做皇帝后,每日里山珍海味吃腻了,想起老婆婆那碗白菜帮子疙瘩汤,要御膳房给他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厨师们绞尽脑汁,做了各种片汤、面汤、疙瘩汤,刘秀尝过后总是说味不对。后来厨师想方设法找到那位老婆婆,才明白是咋回事。

杜小禾听完这个故事说,我只知道你对汉武帝那张木犁感兴趣,咋又研究起光武帝的食谱啦?该不是在拐弯抹角攻击我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田志和放下饭碗,笑呵呵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饿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的道理吧。

吃完饭,杜小禾要田春林带她去村里转转。田春林不想让村里人看到他和杜小禾在一起,朝田凯的果园走去。他本想避开人们的耳目,没想到乔小珍、大闹、豌豆几个都在果园里,问是不是合作社有啥新情况。

田凯打量几眼杜小禾说,合作社没有新情况,倒是你这里有了新情况!听说有位美女大驾光临,大伙正合计着去看看呢。

田春林把年轻人一一作了介绍,又介绍杜小禾说,这是高中同学,放暑假来玩,看看农村风光。

田凯对这样的介绍不满意,说,春林哥,你这介绍太朦胧了,高中同学,叫啥名字,我们该咋称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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