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荀继续攻二胖的关,说过来讲人靠衣服马靠鞍,现在女人全靠化妆,等吃完饭我陪嫂子去做头发,再帮你化个妆,保管让田老板大吃一惊。说完拿出几盒化妆品,介绍过功能和效果,又教了几个简单的面部保养按摩办法,把个二胖高兴得眉开眼笑。
见和二胖关系密切得情同姐妹了,小荀端起酒杯敬狗子说,田老板,合同上的价格给提提吧,你知道跑销售的没有工资,全靠销售额提成。这回厂长给下了死命令,事办不好不许回去,我们已在这里住了三天,我那女儿才一周半,天天晚上打电话时要妈妈抱,听了让人心碎。说着眼圈红了,眼窝里转出泪来。
二胖见了,眼睛也跟着酸,说当家的,看把这妹子为难的,你得把这事办了,你们男的没生过孩子,不知道母子连心是个啥滋味!
小荀知道狗子的软肋在哪里,旁敲侧击说,田老板,我们的厂子不大,经营得也不咋好,这合同不改,厂子弄不好就得倒闭。真走到这一地步,合同就没法落实了,你也会有损失的。
这一点狗子早想到了,他和这家厂子打了几年交道,厂长还是比较本分和守规矩的。如果对方把合同一撕,翻脸不认账,他只能去法院打官司。这年头这类官司多得是,打起来复杂得很。狗子在做买卖上是讲情义和仁义的,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吧,催款要债都有个手段,常用的办法是喝酒,喝一杯酒多少钱,这都是老套路了。咱来个新法,吃辣椒,让你这个会使手段的妹子当回辣妹子。
辣椒很快上来,是那种红红的只有一寸长的天鹰椒。狗子指着那盘辣椒,对老苟、小荀说,每吃十个辣椒,在原来合同基础上,每吨棚膜增一百块钱,你们看咋样?
老苟在四川当过兵,常去吃川味火锅,心里有些底数,说,田老板,咱一言为定!
狗子拍拍桌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苟开始吃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十个。小荀却有些打怵,捏着鼻子吃了三个,就鼻涕眼泪全流下来,张嘴丝哈丝哈喘着气不敢再吃了,只好求救似的望着二胖。
二胖心眼实,说,来姐姐帮你吃,吃这玩意不能细嚼慢咽,要闭着嘴嚼开后,一口气咽下去。说完做示范样拿了两个辣椒,猛嚼两口咽下去。但吃了这两个,也不敢再吃了,还冒出一句话说,难怪毛主席是伟人,听说他特别能吃辣椒,凭这一点就得敬佩老人家。
老苟虽然有基础,吃到第十七个时,也吃不下去了,说田老板咱还是喝酒吧,这东西可比酒辣多了。
狗子摆摆手说,算啦,算啦,这只是开个玩笑,老苟这里吃了十七个,算二十个;辣妹子那儿把我媳妇帮忙吃的也算上是五个,咱四舍五入算是十个,原合同上的价钱每吨增三百块钱,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两个业务员见战果辉煌,回去不但能交差还有奖金可拿,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来。小荀擦净脸上的泪痕说,田老板这招算得上是心狠手辣。狗子说,是辣椒辣,我的心算得上菩萨心肠,给白丽使眼色,要她去结账。
白丽去一会儿回来,说老苟早结了。狗子说,说好我做东的,你们去结账干啥?老苟辣红的脸还没褪下去,鼻头上一层汗,舌头也麻木着,结结巴巴说,哪能让田老板破费……狗子说,那就下回吧,反正咱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
从饭店出来,小荀很守信用,拉了二胖去做头发。狗子要带田春林和田自高去洗脚。二胖听了说,老往那地方跑,小心传上脏病。
狗子说,他俩又不是村长和村长媳妇,你操这心干啥。田自高以为乔守金有啥新闻,问,这话啥意思?狗子说,一个糟践村长的,一个糟践村长媳妇的。糟践村长的说,村长得了性病,把全村的妇女都给传上了;糟践村长媳妇的是村长媳妇得了性病,把全村的男人都传上了。
田自高说,庄稼人的脚没那么金贵,随便在哪儿都能洗。立秋后滦河水凉,一个多月没洗澡了,县城还有没有老澡堂子,带我俩去泡个热水澡就中了。
狗子说,咱去蒸桑拿,享受享受城市的现代生活。一个月后,温室土建工程基本完工,狗子的棚膜竹架也送来了,东凤坨村百亩温室建设基地上越发热闹起来。年轻人忙在工地上,上年岁的插不上手。乔守才和田志和在地里转一圈,来到村委会活动室下象棋。乔守才心里有些失落感,摆好棋盘后说,干了一辈子庄稼活,到老了还真不知道这地该咋种了。
田志和有同样的感觉,说看起来咱真的老了,跟不上形势、赶不上趟了。乔守才说,想当年种菜摆弄菜园子,别说在东凤坨村,胡林河乡也没服过哪个。
田志和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又想起你那自留地了?那可不是啥光荣历史。是我想起自留地,还是你恋着生产队?那时候你对我的意见可是大着呢。谁叫你“生产队里磨洋工,自留地里打冲锋”呢。生产队没黑介没白日忙,打得粮食都交了公粮,不从自留地里找补找补咋办?没见大丫头玉珍,到现在还恨着我。
那都是上面成天搞政治运动折腾的,要像现在这样随着咱庄稼人的心愿种地,也到不了那地步。忘了那年咱养鱼、建果园把副业搞起来,队里的工分值一下子就上去了。
最后还不是被撤了队长,又被公社点名批判,落了个“田志和你好惨,憋出一个气管炎,喉巴喉巴整天喘”。
乔守才账眼儿上清楚,棋盘上排兵布阵远不是田志和的对手,加上边下棋边唠嗑,很快就一连输了三盘。他有些上火,收了棋盘说,这玩意又别马腿,又飞不起象,说道太多,咱“挤狗卵”,看你还能不能打我的“闷宫”。
“挤狗卵”是过去庄稼院老少爷们儿经常玩的一种乡村土棋。棋盘画在地上,三条竖线,两条横线,竖线顶端各有一个圆圈。每人三个棋子,一步一步进退堵截,把对方三个棋子挤进圆圈者为胜。
两人来到院子里,在地上画了棋盘,一个土疙瘩,一个草棍下起来。下了两盘,乔守才还是算计不过田志和。
田大明白胳膊上架着那只老鹰,到二拐小卖部给王玉环打酱油。见两人在玩土棋,走过来站在一旁给乔守才支招,结果又连输了两盘。
乔守才把气往田大明白身上撒,说,就你那两下子还给别人瞎支招,不输才怪呢!
田大明白说,你臭棋篓子就臭棋篓子,别拉不下屎来怨茅房。乔守才没好气地说,没事找地方遛你那“和伯喇”去,别在这儿添乱。田大明白举了举架在胳膊上的老鹰说,看清楚了,这是鹰!你们家的“和伯喇”这么大呀?这鹰可是高老的心爱之物,知道吗?通老炕头饭店的道要修成水泥的了,钱是高老要来的,一个电话说要五十万,结果给了六十万。田大明白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忘了架在胳膊上的老鹰。老鹰扇动着翅膀跳起来,险些抓了他的脸。
乔守才说,啥人玩啥鸟,你这德性还玩鹰,小心它啄了你的眼睛。田大明白掏出眼罩给鹰戴上说,这鹰有点怕生人,还得熬,熬鹰可费工夫了,要想让它去抓野兔,得让它降膘,黑介不能让它睡觉,是个真正的技术活,比你摆弄菜园子复杂多了!
乔守才说,还技术活?看把你美的!拿大针骟蚂别蚨才是技术活,你骟一个我看看!
田大明白白一眼乔守才说,不跟你这个老杠头抬杠!说完架着老鹰走了,嘴里还哼着: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乔守才和田志和见天快晌火了,正准备回家。乔兴旺走进村委会院子,说,到处找不到你俩,原来猫在这儿躲清净,西凤坨的亲家来了,要他们到家里帮忙陪客人。
乔兴旺说的亲家,就是杨灵灵的父亲、西凤坨村主任杨大槐。杨大槐因为对乡里关闭造纸厂有情绪,对建温室的事也产生了情绪。包村干部来做工作时,他推三阻四提了很多问题和困难,也就没有被列入第一批温室建设示范村。收秋后,全村人闲着没事干,而邻村东凤坨却又扎大笤帚,又建温室忙得热火朝天,村里人见了眼热,便有不少议论。杨大槐听了心烦,跑到东凤坨村温室工地上转悠了半天,想起要立秋做上门女婿的事,便转到乔兴旺家。
乔守才和田志和到后,见面打过招呼都有印象。杨大槐也当过队长,跟田志和过来有接触,算老熟人。乔守才没见过面,却听说过种出大倭瓜的事。
魏宝兰找来乔立新和玉珍帮忙,菜早就切好,见陪客的到了,忙着炒起来。老哥儿四个拉几句话,也脱鞋上炕。乔兴旺端起酒杯说,亲家来得急,搞了个突然袭击,家里没有准备,请多包涵。
杨大槐说,咱实在亲戚不讲这个,听说你们村建温室挺热闹,转过来看看,到了家门口不进门,怕亲家知道了挑我的理儿。
田志和问,你们村没有建温室?杨大槐气恼地说,乡里说我们村条件差,没有列入第一批示范村,后晌我就去找韩乡长,上访的事知道要我帮忙灭火,有了好事倒把我忘了。乔兴旺说,亲家别为这事生气,东凤坨建温室是几个年轻人折腾起来的,带头的是他俩的小子和闺女。杨大槐说,听说过了,灵灵那丫头从这儿回去就跟我讲了,还说我思想僵化,老顽固。
乔守才说,你那闺女有眼光,立秋是庄稼院少找的小伙子,人实在又能干。杨大槐把一杯酒喝下去说,立秋小伙子也不错,跟我挺投缘,头一回见面就相中了他。灵灵妈不太愿意,说她找了个磕巴,闺女再找个磕巴,让人笑话,我说磕巴嘴拙心眼儿好,那老太婆也就不说啥啦。
魏宝兰炒完菜进来问,亲家,没啥好吃的,还对味不?杨大槐说,手艺不错,比我那老太婆强多了,灵灵这丫头不咋会做饭,你要多教教她。
魏宝兰说,立秋这孩子有好多毛病,你也得多管教。杨大槐说,一个姑爷半个儿,我没儿子,你们没闺女,我把立秋当儿子看,你们也把灵灵当闺女待。人们见杨大槐一点也不装扮做作,说话实实在在,很高兴,酒喝得也畅快。
田志和有哮喘病,不敢多喝,乔守才过来过紧日子老算账,留下了不喝酒的老底,最后只有乔兴旺陪着亲家喝。
杨大槐喝酒越喝越兴奋,乔兴旺则越喝越蔫。喝到后来,杨大槐拍着脑袋耷拉到桌子上的乔兴旺说,亲家,咱哥俩好不好?
乔兴旺努力把头抬起来说,好……心里有句话能不能说出来?
说……我想让立秋当上门女婿你看中不中?中……
这事就这么定啦!定啦……
人们都拿这当酒话,魏宝兰听后心里却吃了一惊。送走杨大槐后,她要大家帮忙分析这事。
乔立新说,没见你那亲家喝多少酒,喝了酒说的话就是酒话,上讲究的,酒话不算数。
魏宝兰说,我想的跟你正相反,应该是酒后吐真言。玉珍说,听说亲家爱开玩笑,是不是喝高兴了在开玩笑?魏宝兰摇摇头说,我看是早思谋好了,你们想想,没打个招呼就到家里来,咋能啥事也没有呢?乔兴旺醉眼迷离说,亲家这人真像立秋说的,实在又逗乐,我看这也不是啥坏事。
魏宝兰生气地说,告诉你少说话、少喝酒,这事也是上下嘴唇一碰,随便答应的!
乔兴旺已经喝醉了,说,我答应啥啦?答应啦又能咋地?魏宝兰说,答应啥啦?答应了立秋去当上门女婿!答应了咋地?答应了不中!当上门女婿就是去给人家扛活,儿子白养活了不说,还要去受气,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笑话!
田志和见两口子要吵起来,说你俩先别着急,问问立秋不就知道咋回事了,那边真有这个意思,不能一点风口也不透。
乔守才却说,兴旺家的别上火,这又不是旧社会,啥扛活不扛活,受气不受气的,也得理解理解你那亲家,我就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
玉珍忙去拉父亲的衣角,说,你这不是跟着添乱吗?乔守才说,这咋是添乱?你那时候我就想招田自高做上门女婿,等小珍嫁出去,你们就搬到家里去,也算还一下欠你俩的情。这话大家听了感到意外,玉珍心里滚过一阵热浪,她对魏宝兰说,婶儿,亲家是个敞快人,他真有这想法,两家好好商量一下,也没有啥解不开的疙瘩。魏宝兰叹口气说,立秋的婚事,咋这么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