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民觉得这段子还是有些道理的。虽然只当了三个多月的乡党委书记，刘新民已沉稳老练多了，说话做事有了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见到田春林他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先拉了一阵题外话。说上午去县殡仪馆，参加了一位老干部的遗体告别仪式，这位老干部退休前在县纪委工作，提出过不少反腐倡廉的措施。见老领导转眼间化作一缕青烟，有人触景生情，建议纪委每个月组织领导干部参加一次平民的葬礼，作为反腐倡廉的措施。说这样既可以密切干群关系，又可以净化灵魂，因为来到这里，绝对能让人对身前身后事有所顿悟，能够陶冶人的情操，使灵魂得到洗涤。让人们明白争名夺利几时休，一缕青烟一土丘，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说真正把人生悟透的是曹雪芹，因为他的“好了歌”说得太透彻了。好了好了，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又背起了“好了歌”：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来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金钱忘不了。终身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人去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敬儿孙谁见了。
田春林听完说，曹雪芹是不是太颓废了。何丰年说，他说的是神仙，神仙做不到的事，咱凡人就更做不到了，所以咱功名利禄妻儿老小都忘不了。田春林带刘新民去村里的温室建设基地，一百多座温室已基本建成，人们正在乔小珍、豌豆的指导下架竹架蒙棚膜。田春林介绍，在温室建设中，合作社发挥了很大作用，通过组织起来统一施工和统一采购材料，既节省了资金，又节省了时间，温室建设质量也得到了保证。刘新民看得高兴，对田春林说，咱这个做法对全县有启示和指导作用，再加把劲，争取现场会在九月底前召开，到时候我给你们庆功。
看完温室基地，刘新民问杜小禾在哪里。田春林说这两天在帮王玉环建温室桃棚，两人去了老炕头饭店。
见到杜小禾，刘新民笑容可掬地说，听说这几天又改造果园，又建温室，忙得家都顾不上回？又去了杜小禾的房间，问缺不缺什么东西，吃住方便不。
杜小禾的房间有些乱，被褥叠得马马虎虎，她匆匆收拾一下让两人坐下。刘新民喊来王玉环，说杜小禾在帮东凤坨果园搞技术改造，是在为乡里的农业结构调整作贡献，吃住的费用由乡里统一结账，各方面都要安排好。王玉环说，请刘书记放心，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她为我提供技术服务，我保障她的吃住，这里是她根据地。
王玉环走后，刘新民和杜小禾聊一阵天，问，大学毕业了，准备选择哪个就业方向，是想搞技术，还是进机关当公务员？
杜小禾眨眨眼说，如果到你们乡里来，你看咋样？刘新民说，你在开玩笑吧，到乡里来岂不是大材小用！杜小禾说，刘书记是不是怕占乡里的编制和干部指数，放心，不会给添啥麻烦，只是请你们这做“地主”的开个绿灯，签个通行证给予支持就中。刘新民笑笑说，这是哪里话，你能来乡里我们求之不得，说说开什么绿灯，签什么通行证？杜小禾说，我想自主择业，建一个果树苗圃基地，相中了这里一片土地，这不需要你俩一个乡里的大“地主”，一个村里的小“地主”给予支持吗？刘新民觉得这里面情况有些复杂，斟酌一下说，杜书记知道这事吗？
杜小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她的想法。她在年初毕业实习时就做过调查，发现县里好多果园和田凯的果园一样，存在着果树老化、品种杂的问题。这几年虽然有的地方引进了一些新品种，大多是果农自己引进的，由于渠道不同和缺乏专业把关，也存在着一定的盲目性。如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品种也有一个适应不适应生长环境的问题，用庄稼人的话说，就是水土服不服的问题。因此，新品种的引进，必须有一个先试验、后推广的过程，不经过试验、筛选，引进后就盲目栽种，水土不服，就会劳民伤财。这之中最需要把关的就是果树品种，因为蔬菜和粮食生产，品种出了问题，损失的只是一茬一季，而果树从种植到结果儿，一般需要三到四年，品种出了问题损失就大了。
杜小禾停顿一会儿，看一眼刘新民和田春林，用带了挑战和兴奋的口气说说，县里正在抓农业结构调整，这里面自然包括果树品种的结构调整，而且是调整的关键和重头戏，也就需要一个新品种的试验和示范基地。这对县里和乡里是不是一件大好事？你们该不该开绿灯给以支持？还有这个苗圃基地，准备办成一个股份制性质的公司，如果你俩有兴趣可以投资入股，这可是原始股，将来肯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和回报。
杜小禾讲的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切中了当前果树生产中存在的要害。刘新民和田春林听后心里非常赞赏她的观点和想法，甚至对这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有了一种敬佩和刮目相看的感觉。但听完之后，两人心里各有复杂的东西在涌动，沉默着谁也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刘新民几乎是重复了他先前的那句问话：杜书记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吗，他对这事是啥态度？
杜小禾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我们家还是比较民主的，你们的杜书记向来不怎么干涉我的选择。
刘新民觉得在这件事上不宜有一个明确的表态，含含糊糊说，好，好，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好家庭。
刘新民走后，杜小禾问田春林，你咋不说话？对我的这个想法是支持，还是反对？
自从那次在滦河岸边，听了杜小禾的真情表达后，田春林知道这个姑娘是真心爱着自己。他内心深处虽然也在爱着杜小禾，却充满了矛盾，这让他一想起这事就感到痛苦和不安，也使他更加清醒和理智地处理着两人间的感情。他不能自拔，又不能伤害她，便给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定位，让杜小禾慢慢冷静下来，不能为自己付出太大的代价。他看杜小禾一眼说，我反对你这个想法。
沉浸在喜悦中的杜小禾，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回答，问，为什么？许你组织合作社，就不许我办个公司，当个董事长、经理啥的？
田春林见杜小禾这几天瘦了，那可爱的背儿楼头也晒黑了，说，不是这个意思，你的选择太盲目！
杜小禾笑着说，你不是说咱俩之间差距太大，有个不等式吗？搞这个苗圃后，咱都跟土地打交道，不就扯平了！
田春林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杜小禾郑重起来，说，实话告诉你，这个选择跟你一点儿也没关系，这次来时就对你讲了，我想找找感觉，找做自己的感觉，做一片土地的感觉，你有压力就有问题了。
田春林不相信这话是真的，说，我不想欠账太多，你还是要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这事。
杜小禾走过去，拉住田春林的手说，好啦，好啦，这真是没有带了咱俩感情的选择。我不想到一个什么单位去上班，不想被人约束和管教，想自己闯荡一下，干自己想干的事，这该是件好事，不是坏事吧。你别自作多情、杞人忧天啦，天塌不下来……来给你看样东西缓解一下压力。说完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笔记本，找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这是一张放大过的黑白照片，用红色硬塑纸镶了花边，正面是一个头戴绒线帽，穿开裆裤坐在炕上，笑得很甜的小男孩。背面则写有一行娟秀的钢笔字：你该永远这样勇敢地袒露自己的一切！
田春林接过照片，看一眼觉得挺好玩，正要问是谁，突然发现是自己的周岁生日照，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张照片？
杜小禾抢过照片，点了点开裆裤处说，你羞不羞呀？田春林脸红了，去看杜小禾。杜小禾却是满脸的开心和得意、纯洁和天真，便伸手去抢照片。杜小禾笑着躲开了，在照片上亲了一下说，这照片已经归我了，他可比你可爱多了，毫不掩饰自己，敢于袒露一切！田春林哀求道，好小禾还我吧，照片可是个人隐私，有个肖像权的问题。杜小禾说，你还有低头说好话的时候，是不是刚才亲他有意见？那就也奖励你一下，扭头在田春林脸上亲了一口，说，放心吧，关于肖像权的问题，它现在掌握在我手里，至于隐私吗？我替你保密！若不放心的话，哪天我技术处理一下，让他不再穿开裆裤，这样袒露自己。只是怕他穿上衣服，就没这么好玩，变得不坦诚了。说到这儿，杜小禾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停住脸红了，慌忙收起照片藏了起来。
田春林被杜小禾的反应感染了，感到身上一阵燥热。他听到田大明白在外面咋咋呼呼跟谁说要去喂那几只小狐狸，怕控制不住自己，赶忙出了杜小禾的房间。
外面，深秋的天空深邃高远，舒展的云朵被霞光染成不同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