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雪晴了,家家温室上的积雪被及时清除。雪后冒出来的日头格外艳丽、鲜嫩、娇美。这场暴风雪中,没有一户温室受灾。当人们知道乔小珍在这个风雪夜,先是冒寒风来检查全村的温室安全,又及时发现雪灾的隐患,避免了各家的损失后,一个个很感动,纷纷过来和她打声招呼。
乔小珍借这机会告诉大家,雪后这几天气温会偏低,草帘子要比平时晚揭、早盖一个钟头。而后又在整个温室基地转了一遍,并特意到乔大舌头的温室里去看了一下。四仙姑正在里面,告诉乔小珍,豌豆来过,说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数落起乔大舌头,说这人干啥都缺心少肺马大哈,不是乔小珍她们黑介来检查,草帘子被风刮开,这一温室西红柿就彻底毁了。乔大舌头在一旁不知说啥好,搓了半天手说,往后啥都听你们的,再也不信啥偏方、歪法……回到家里,乔小珍感到全身无力,并有些头晕,以为忙了一夜累的,歇一会儿就会好的,躺在炕上盖起棉被想睡一觉。没想到这一觉睡下去,到后晌也没醒来。乔守才有些心粗,到了晌火想喊她起来做饭,见睡得正香,嘀咕了两声没有开口。直到田凯吃完饭过来,发现乔小珍脸通红,叫她没有反应,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赶忙去找乔立新。
乔立新到来后,量过体温高得吓人,马上打了退烧针。过一会儿,乔小珍体温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烧得说起胡话来。田凯急了要送医院,乔立新还是有些经验的,又用物理疗法擦了几遍酒精浴。过了半个钟头,乔小珍的体温开始慢慢降下来,睁开眼和大家说话。乔立新问哪儿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乔小珍说只是感觉饿,快给我做一碗面条……要大碗的!吃完面条,乔小珍彻底恢复了正常,人们见没事,放心走了,留下田凯陪她。乔小珍想起来活动一下,田凯说,小姑奶奶,快老老实实躺会儿吧,刚才你活活没把人吓死!
乔小珍因为发高烧,对这大半天的事没啥记忆,问,刚才咋啦,我只记得脑袋里腾云驾雾的,迷迷糊糊睡得好香!
田凯说,香得都说胡话了,打针也退不下来,是擦了酒精浴才好的。乔小珍问,啥是酒精浴?田凯说,乔立新说是物理降温法,就是用酒精擦脑门、胳肢窝等一些血管多的地方来降体温。乔小珍红着脸问,你也在场啊?
田凯说,没人说让我回避,再说让回避也不能回避呀,找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呢!所以就给乔立新当助手,在旁边偷窥了。
乔小珍伸手想去打田凯。田凯捉住那只手送回被窝说,快别闹腾了,小心着凉再发起烧来。
田凯的话和动作让乔小珍感到很温暖,害羞地问,你都看见了啥,没动邪念头吧?
田凯说,你的举动就像温室里的西红柿一样,谁还敢动邪念头。乔小珍问,这话啥意思?田凯说,你那樱桃西红柿品种不是叫“圣女”吗?人们都说你在这场暴风雪中的表现,就像一个“圣女”!只是小心不要由“圣女”,变成“剩女”。乔小珍心里越发温暖,拉住田凯的一只手放在了胸前。雪后只几天时间,覆盖在田野里的积雪便无声无息融化了。只有背阴的地方和滦河冰面上还存留着残雪,它们大概要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才会彻底消失。冬季日光节能温室生产,不怕雪天,怕的是阴天和雾天。因为这样的天气,没有足够的日光给温室提供热量,会影响蔬菜的生长。还会因为没有阳光,不能揭开草帘子,影响通风,使温室蔬菜发生霉菌病。
这个冬天老天爷作美,除了刚入冬时有过几次雾天,天气一直晴朗。温室里的西红柿黄瓜长势特别好,已经到了采摘上市的时候。这些日子,田春林几个人一直在研究怎样组织销售和打开市场的问题。他们早就确定了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那就要是依托合作社这个经济服务组织,打出自己的品牌,但在是与经纪人合作,还是和蔬菜收购商打交道上,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田自高想到了狗子,说他是搞销售的,虽然经营的东西不一样,里面的路数应该差不多,可以找狗子来当当参谋、出出主意。田春林觉得有道理,决定去县城一趟,然而还没等他们去找狗子,狗子媳妇二胖却跑到村里找他们来了。
狗子在县城出事了。二胖见到田春林和田自高眼睛就红了,说狗子被公安局抓去关进了拘留所。
问啥原因却讲不清,只说狗子肯定是被人陷害了,要他们想办法找人、找关系把他放出来。狗子在村里建温室时帮了不少忙,听了这消息,田春林和田自高赶忙去了县城。
在狗子办公室,白丽讲了事情的经过。昨天中午,狗子和几个朋友到饭店吃饭,吃完饭又去唱歌,并叫了几个陪唱陪舞的小姐。其中一位小姐长得很漂亮,拉狗子唱完歌又去跳舞,跳舞时把狗子抱得紧紧的,还老把嘴贴在耳朵上说悄悄话。后来狗子出去了,那小姐也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外边传来吵闹声,人们跑出去时,见小姐衣服被撕破,披头散发露着半个奶子,嘴里喊着狗子要强奸她。这时候公安局警察来了,问发生了什么事。狗子指指卫生间说,他刚从里面出来,这位小姐想拉他去宿舍,被推开后撕破自己的衣服,说他要强奸她。那小姐则说,狗子跳舞时,手就不安分在她身上乱摸,还说要和她那个。她躲进宿舍,狗子却闯进来要强行发生关系,把衣服都给撕破了。公安听完之后,把两人带到局里去做笔录,结果小姐很快放出来,狗子却被送进了拘留所。
白丽介绍完情况说,这事现在越想越蹊跷,田老板虽然为了应酬常去饭店歌厅,也爱嘻嘻哈哈开几句玩笑,从来没什么越轨的举动,说他想强奸那小姐谁也不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弄不好是有人设圈套陷害他,你们快想想办法,别说是强奸,就是强奸未遂也要判几年。
二胖也说,白丽说得对,他这人爱洗洗桑拿,唱唱歌啥的,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不会去强奸那个歌厅小姐。
田自高说,找到那小姐,让她说出实情,这事不就真相大白了。白丽说,已经托人找了,小姐是外地人,第二天就走了,也没有留下联系办法。这更说明里面有问题,现在只有找到公安局的关系,才能把事情弄清楚。二胖哭着说,我去找过乔守金,他说够不上公安的人,那意思也不想管这事。听说春林和杜书记认识,为了你狗子哥去求求他,他说句话肯定管用。田春林知道这事没法找杜书记,但又不能说出来,安慰二胖说,嫂子别着急,是假的真不了,咱一定想办法,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二胖说,能不着急吗,听说拘留所里,一天只给两个苞米面饽饽头吃,弄不好还要挨打。
田春林和田自高县城没有几个熟人,想起韩乡长应该有些关系,忙去了外贸公司。
韩乡长听了这事有些怀疑,说现在的小老板拿着找小姐、养小蜜、包二奶当家常便饭,你们敢保证是有人陷害。
田春林说,不敢说百分之百有人陷害,分析一下里面疑点确实挺多,公安局有关系,找人查查就清楚了。狗子帮了合作社很多忙,下一步还要请他帮着跑市场,韩乡长一定要想想办法。
韩乡长想想说,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和他关系不错,要他们回去等消息。回到狗子公司办公室,等了一个多钟头。韩乡长打过电话来,说那位副局长答应晚上在一块坐坐。白丽问定哪家饭店好。韩乡长说,这位副局长对喝酒吃饭不感兴趣,喜欢喝茶,他已定了品茗斋茶庄。白丽记下时间和地点,又让二胖装了两个信封。
品茗斋是县城最好的一家茶庄,一个个雅间有着俗不俗、雅不雅的名字,韩乡长选的是一个叫“龙井龙饮”的房间。几个人坐下不一会儿,那位副局长就到了。副局长姓郑,韩乡长和他的关系是在胡林河乡当乡长时建立起来的。那时因为造纸厂污染的事,几个村的村民常去堵造纸厂大门、到县里上访,郑局长没少帮忙,韩乡长自然也不能老辛苦公安的同志们,两人慢慢成了朋友。
郑局长不像有的公安同志,像是得了职业病,看谁都像不法分子,说话又横又硬,带着一种霸气。他很随和,还有点儿幽默,见人们恭恭敬敬叫他郑局长,说叫老郑,我这姓不好,把副局长叫成正(郑)局长,容易产生误会,让人怀疑有野心。
郑局长点了茶,韩乡长要了几种小点心。服务员把茶泡好后,韩乡长要白丽把情况讲一下。郑局长看一眼穿一身苗族服装的苗条服务员说,这屋放你的假,不辛苦你啦。
服务员站在那里没动,负责任地说,不辛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应该为各位领导服务。
韩乡长见服务员年龄不大,问多大岁数了,服务员说二十岁。韩乡长说有这么大岁数吗,你们老板招的是童工吧,他可是公安局的。服务员甜甜地笑着想说啥,郑局长挥挥手说,去吧,我们的话题少儿不宜,你回避一下!服务员走后,郑局长说,人们常常以为酒桌上、茶桌上能坐在一起的都是朋友,说话是安全的。领导们也好,朋友们也好,吃茶喝酒时常交流一些信息、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以为传不出去,却忽视了进进出出的服务员。社会上的一些新闻和小道消息,有很多是从酒桌上、茶桌上传出去的,这些小服务员就是主要传播者。有的还会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给你加工,制造出更多的新闻。
韩乡长说,现在这些小服务员大方着呢,你刚才说的少儿不宜话题,她们听了脸都不红,还要嘻嘻笑,有时撵都撵不走。
白丽把狗子的事讲了一遍。郑局长仰脸望着天花板的一个地方,像是听得很仔细,又像什么也没听。白丽讲完了,人们眼巴巴望着他。他好大一会儿不说话,开了口却问白丽,你是不是在县评剧团待过,看着有些面熟?
白丽点点头说,原来在评剧团上班,现在给田老板打工。郑局长问,唱过啥角色?白丽说,最露脸的是当年在《花为媒》里,乔明珍演张五可,我唱阮妈。郑局长眼睛亮起来,说,乔明珍那可是一个角,唱腔有新凤霞的味道。白丽说,郑局长对评剧挺内行,乔明珍当年唱“样板戏”就很火,后来改唱评剧,学的就是新凤霞,剧团当时都叫她小新凤霞。韩乡长说,你们不知道吧,郑局长是个评剧迷,参加市评剧票友赛得过奖。白丽听了忙恭维说,郑局长多才多艺,现在喜欢唱评剧的人不多了。服务员进来续了一次水,问要不要茶道表演。郑局长摆摆手,继续和白丽拉评剧,说你那阮妈唱得也不错,声音比赵丽蓉还亮,我们几个爱哼哼评剧的组织了一个评剧角,每个礼拜日活动半天,白老师有时间时,能不能给指导指导?
白丽听叫她老师,不好意思地说,郑局长这样说,用句戏词是折杀我也。见话题老在评剧上,田春林和田自高心里急,又不好打断,悄悄捅韩乡长。
韩乡长自然明白这意思,说,老郑,白丽刚才讲了他们老板的事,你分析一下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白丽也趁机把话题往上面拉,说,郑局长,当时我一直在场,田老板不是拈花惹草的人,他的神经又没出问题,咋会在歌厅去强奸那小姐?现在想起来这事,像是早有预谋,那小姐刚开始就别有用心,只要您费心查一下,就能弄清是咋回事。
韩乡长也突然明白过来,用手拍着桌子说,老郑,这年头哪儿还有强奸的?
你们公安局都由侦破强奸案,改成了抓卖淫嫖娼和扫黄打非。我看这就是一个美人计,弄不好你们公安也有人被收买了,不是事前通过风,出警咋那么快?
郑局长说,这话说得不负责任了,得到报警就到现场,说明我们的行动迅速!韩乡长说,你们拉下裤子嫖娼,提起裤子扫黄,那才叫迅速呢!郑局长笑笑说,你把我们公安看成啥了,日本黄(皇)军呀?这可是冤枉了一大片,起码我是冤枉的!又端起茶喝了口,轻轻咂着嘴说,这样的环境不适合说这个话题,白老师能不能唱上几句,让我们饱饱耳福?
白丽不好推辞,说既然郑局长这么看得起我,就献丑了,站起来唱了一段《花为媒》中的“报花名”。大家又欢迎郑局长唱一段,郑局长也不推辞,清清嗓子唱了《夺印》中的一段。他的评剧唱得有板有眼,有腔有调,确实不错。白丽说,难怪郑局长喜欢评剧,这么好的嗓子,没去当专业演员埋没了!
郑局长说,年轻时还真想过这事,到老了也没忘掉,白老师,以后一定要多指教。
白丽说,不敢说指教,互相学习吧,我们老板的事还请郑局长……没等白丽说完,郑局长打断她的话说,你们老板大概是得罪人了,我来打听一下吧。
狗子确实是得罪人了。夏天里他得到县里要大规模建温室的消息后,抢先一步采购和订购了大批棚膜竹架,形成了市场垄断,几个经销同类物资的老板便有些眼红。刚开始是对他封锁消息,一个人吃独食心里有气;后来想从他手里要一些货,他没给,脑袋里上火;再后来想共同抬高销售价,狗子不同意,这就让人气上加气、火上加火了。因为这等于抢了别人的饭吃,又在砸人家的饭碗。有人为出口气,便设计了一个圈套,想报复他一下。
郑局长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让人传过话去,说事情到此为止,别弄大了吃不了兜着走。听说郑局长过问此事,马上有人回过话来,说不想把狗子怎么样,只是教训他一下,要他知道做人做事一是不能吃独食,二是不要太张狂!
两天后,狗子便从拘留所里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