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已预知未来,但利令智昏,在唾手可得的权柄面前,恐怕谁都不能够免俗吧。
我低头苦笑,胤禩,你是不相信我么?你在迟疑些什么?
良久没有听到屋内的声响,我抬手推开门扉进去,几位爷全惊诧地回过头看着我,胤禩的眉头微微皱了下,但速度极快,令我感觉自己看错了。
“瑶儿,你不是进宫陪伴皇阿玛去了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胤禩起身走到我身侧,略显担忧地轻声问道。
我满心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胤禩瞬时变了神色,急急道:“难不成是皇阿玛的身体……”
“不是,皇上身体没事。”我暗叹口气,胤禩你时至今日还担心康熙的身子,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暴风雨前总是平静。
“你们不可以这么做!”我肃然道,“皇上还是很顾念太子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先观望观望局势,以不变应万变,再决定怎样做。”
“你是想让四哥有机可趁吧,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八侧福晋,千万别胳膊肘儿往外撇。”九爷怒瞪我一眼,面上嗤笑,仿佛他已然看透了我。
我无奈地摇摇头,悲哀笑了下,九爷素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曾信任过我,合作开星玥时关系稍稍缓和,现今又尽数归零了,不过这并非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此刻胤禩没有为我辩解,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既是无人帮我,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闭眼平静了下,再睁眼时缓言道:“你们看见的只是眼前的利益,好似皇上相信胤禩,器重胤禩,但是你们有否考虑过,此次争夺胜了固然是好,可若败了呢?皇上眼见胤禩的势力日夜剧增,又怎会相容?眼见他包藏野心,又怎会撒手不管?这回争当太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不觉得像是一场天大的赌博吗?压上了所有的家当,暴露出所有权势,锋芒毕露,却完全无法预测前景如何,值当吗?”
“难道你想让我们眼睁睁瞧着他人登上太子之位,而不采取任何反抗的措施吗?”九爷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冷哼了一声。
“你们当然可以反抗,但是也要瞅准时机吧,现下的时机并不成熟,你们不通晓皇上的心意就贸然行动,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固执地劝道。
“你知道?”九爷好笑地看着我,“你试探过皇阿玛的心意了?”
我顿时急躁起来,他怎么不听劝呢?平常他都会结合多方的意见再做决定,这件事怎会如此偏执,一意孤行?
“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你们精读历史,该是听过唐太宗立储的故事,尊贵如皇子,也逃不过悲剧的命运,唐太宗的儿子们三个被杀,三个自杀,三个早夭,一个先幽禁后废黜。太子李承乾秉性聪慧,成年后却喜好声色,漫游无度,患有足疾,忧心被废,四子魏王李泰深受太宗喜爱,怀有夺嫡之心,俩人各树党羽,鹬蚌相争,终是被太宗两弃之,九子李治渔翁得利,由此可见,储君之位并非最重要的,即使得到了也可再次废黜,重要的是夺得圣心。”我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所处的位置很是危险,废了太子后,立胤禩的呼声最高,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瞧好戏,他们自个却还不自知。
“你……”九爷说话磕巴起来,“你……知道皇阿玛心里的……”
“我刚刚说了,我并不知道,但太宗立储这件事便是前车之鉴,我只想告诉你们,不要过于自信自负,万岁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才是主宰一切的人,再多的建议,再高的呼声,也抵不过万岁爷的一句话。”我长出了一口气,看得出他强硬的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暂先按兵不动,别引起皇上的反感,这可是大忌!”
“瑶儿,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们哥几个自有打算。”未料想胤禩再次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明知山有虎,他还偏向虎山行么,打算?我根本看不明白……
一废太子后,大阿哥胤禔认为康熙立嫡不成,必定立长,于是积极活动,大有舍我其谁之意,多次登门造访,欲拉拢胤禩,胤禩竟也不推拒,每每都应承下来,我的心七上八下,不知何时灾祸临门。
与历史出奇地吻合,大阿哥奏请康熙杀掉太子后,即刻便失了势,被康熙指责秉性躁急愚钝,不可立为皇太子。大阿哥见自己夺储无望,更是勤快地来瑶园,时而和胤禩商量应对之策,时而带了几名大臣相互结交。
九月二十八日,已为内务府总管事的胤禩,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废太子胤礽之奶公凌普家产后回奏,竟遭到康熙的训斥:“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是夜,胤禩未回瑶园,命人告知我他暂住宫中,第二日清晨,天阴蒙蒙的,厚厚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园子,阳光被阴霾全数吞噬,即将下雨的样子。起床梳洗时,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隐隐地疼了起来,捂住胸口轻揉,却无任何好转的迹象。
“福晋,您怎么了,胸口疼吗?”雨涵看我满脸痛苦,蹲下身子焦急询问。
“没什么。”我摆摆手,一手依旧捂在心口。
“福晋……大事不好了。”原本最稳重的小楠子闯进屋来,我的心咯噔一下,复又激痛不已。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没见到福晋身子不适吗?”雨涵柳眉倒竖,斥起小楠子来。
“奴才知错。”小楠子跪倒在地,口中禀道,“福晋,此事万分紧急,奴才这才唐突的,还望福晋恕罪。”
“罢了,起来吧,快说是什么事情。”我顿生不好的预感,忙问道。
“是贝勒爷……他……他……”小楠子支吾着,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倒是快说呀,福晋面前也敢隐瞒?”玲蓉看不过去,进一步逼问着。
“贝勒爷……今日受了万岁爷叱责,如今……如今已被锁拿,交由议政处审理,福晋,这可怎么办好?”小楠子没了主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果不其然,历史就是历史,无人能改变,胤禩在乾清宫遭到重重打压,就算未曾亲眼所见,我也深稔当日所发生的事,不知反复读了多少次,早已刻入脑海——
康熙宣召众皇子入乾清宫,称言:“废皇太子后,胤禔曾奏称胤禩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九爷为胤禩辩护,十四如实奏言:“八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如此一来,九爷和十四瞬时被殃及,康熙一同怒斥:“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
十四于言语间冲撞了康熙,康熙拔出小刀对他怒道:“你要死如今就死”,旋即欲诛胤禵,亏得皇五子胤祺跪抱劝止,众皇子叩首恳求,康熙方才收下小刀,命人将胤禵责打二十板,逐之出去,才算是化解了一场父子间的流血冲突。
各个茶楼的说书把这件事讲得惟妙惟肖,恍如当时就在现场一般,皇室事务不允民间议论,但各种版本的“八爷遭创,失宠于帝”仍然满天飞,民众私底下舆论难止。
胤禩回来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笑容温柔真实,一点也看不出悲伤情绪,衣冠楚楚,一丝不乱,同平日里一样洁净清爽。
“瑶儿……”当胤禩翩然出现在园门前时,熟悉不过的音调如期而至。
抑不住喷涌而出的思念,我不顾周围的目光,飞奔扑到他的怀中,紧紧拥住那个瘦削的身躯,温暖而舒适的怀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胤禩先是搂着我,扶住我即将飘落的身子,旋即拦腰抱起我,温声耳语:“瑶儿,我们回家。”
每次听到“我们回家”这四个字,我都会忍不住翻涌的心潮……
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这四个字,抵不过……
我也曾在心底埋怨过,为何胤禩就是不听劝一意孤行,但后来想起以前有人与我说过:“你如今的敌人究竟是谁?弄清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我的敌人不是胤禩,而是在背后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我又为何要因这事与胤禩起冲突呢?不值当。我思前想后,这件事虽事发突然却有规律可循,仿佛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就像剧本一样,恐怕事情没有想像中那样简单,一念至此,我的心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至少,我们还不致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