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以帕掩面,娇笑一声:“妹妹真真好福气,弘旺如此得皇上喜爱,当真是羡煞姐姐了。”
良妃娘娘宛然一笑:“姐姐说的是哪里话,四阿哥家的弘时也甚是得圣上喜爱,圣上对所有皇孙都一视同仁,姐姐得孙比妹妹早许多,该是妹妹羡慕姐姐才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在位子上坐了,此时弘旺正如爬山虎般缠在康熙身上,笑得正开心,口中依依呀呀地说着。
“皇上,还是让清瑶来吧,免得弄皱您的龙袍。”我见弘旺这个赖皮鬼像块橡皮糖粘着康熙,不禁急了起来,闹得皇帝不愉快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打紧。”康熙面上竟无一丝怒意,逗起旺儿来,瞬时仿佛发现了什么,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怎么还称朕皇上?”
我立马醒悟过来,脸上匀上红晕,福身不自然地笑笑:“臣媳见过皇阿玛,皇阿玛万安。”
康熙略微点点头,旋即拉下脸问道:“翊慧呢,今儿没有进宫么?”
“回皇阿玛的话,翊慧身子抱恙……”胤禩上前欲回话。
未曾想康熙只不耐地摆摆手,打断了胤禩的话:“她还是不愿来么?不要以为朕身处内廷便不知你们府内之事,朕可是听说她闹腾得厉害,怎么,你有了长子她倒不高兴了?连请安这规矩都忘了吗,倒是愈发骄矜了,过几日朕派个教导嬷嬷从头教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尊卑礼数。”
听了这话,胤禩和我都变了颜色,四目相对,我低低身言道:“皇阿玛,翊慧姐姐近来身子不适,故而未曾进宫请安,只怕过了病气,冲撞圣驾就不好了,心里却是挂念着皇阿玛的,皇阿玛万勿错怪了姐姐,姐姐正是懂得礼数,知晓龙体安康才是正经,这才抑着孝心。等姐姐好了,定会如期进宫的。”
良妃娘娘眼见康熙面色越来越阴沉,也开口在一旁帮腔道:“皇上,翊慧孝顺端淑,平素常来储秀宫问安,现今必是有恙在身,才未与禩儿一同进宫的。”
“是啊,皇上切勿听信奸佞小人的离间之言,八福晋的孝心宫中众人有目共睹,前几日还送了纯白百合花儿到臣妾宫里呢,花香味沁满室院,芳香馥郁,花朵清纯淡雅,甚是可人意呢。”德妃娘娘莞尔一笑,温婉贤惠尽显无遗。
康熙略微颔首,并未接话,只是脸上神色稍缓,我暗自庆幸康熙就此打住,未再深究,否则,这件事就绵绵无绝期了,若再查下去就会发现纯白百合并非翊慧所为,倘使这事被当场捅破,罪为欺君着实可怖。
这些百合全是我和一群辛勤有经验的老园丁在“春庭园”大棚培育出来的,以八福晋的名义送入各宫各府,为的是挽回一点她的名声,近来常有八福晋善妒泼辣,为了八爷诞育子嗣之事大闹贝勒府的传闻,我心中明了有一部分原因在我,倘若不是因着胤禩与我的事不再娶妾的缘故,翊慧也不会被诋毁至此,恐怕她心中也甚是窝火。
“呜啊,呜啊……”弘旺撒欢的声响及时降临,缓解了沉闷的气氛,康熙稳着手上扭来扭去不停歇的旺儿,唇边溢出了一丝笑容。
“哇,哇……”瞥见哥哥得到康熙的疼爱,作为妹妹的浴阳不乐意了,咧嘴大哭起来,哭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我急忙从乳母怀里抱过浴阳轻哄着。
康熙忽地抬首瞧了我一眼,目光艰深复杂,夹杂着一缕哀伤,一缕诧异,神秘莫测,绝不是我们这等修为尚浅的人能明白的。
“这可是胤禩的长女?”康熙恢复正常神色,看着我手中的小襁褓。
“回皇阿玛的话,是的。”我一边轻轻顺着浴阳的背,一边答着话。
“孩子的名字可取了?”康熙口气澹然,不复见旺儿时的欣喜。
“回皇阿玛的话,已经取了,小名唤作浴阳。”我微笑答道。
“浴阳……”康熙眯了眯眼重复了一遍,略点头道,“嗯,不错,就定这个名儿吧,沐浴清晨的阳光,寓意隽永又易读易记。”旋即抬起手道:“来,浴阳给朕抱抱。”
“是。”我应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浴阳递给康熙,抱回赖着他的弘旺,还好旺儿没让我这个做娘的当众丢脸,很快便松了抓着龙袍的手,斜倚回我的怀里。
旺儿有如此的转变,是从我重回瑶园开始的,离开五天,这小家伙兴许是想我了,常常要我抱,捉我陪他玩,反而不怎么粘胤禩,搞得我很欢喜,胤禩很郁闷。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现在感念额娘的好了吧,心里窃笑不已……
“胤禩。”康熙唤了一声,“这几日出巡塞外之事准备得如何?”
“回皇阿玛,一切准备已就绪,各随驾人员的调配和物资的供应儿臣亲自过问过了,未发现有不妥之处,皇阿玛放心。”胤禩躬身回道,我这才察觉一废太子已为时不远了。
“嗯。”康熙略微点点头,随后瞧了瞧旺儿和浴阳道,“此次行围你就不必跟去了,留在京中处理日常事务吧,若有急报就派快马送至塞外,朕亲自定夺。”
“喳。”胤禩恭谨应承道,“儿臣必不负皇阿玛所望。”
这次的秋闱,康熙带了皇太子胤礽、皇长子多罗直郡王胤禔、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和皇十八子胤衸,随扈的大多是年幼的阿哥,年长的爷们都被留在京城驻守,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九月初,皇十八子胤衸夭折的消息如期而至,一个幼小的生命就在我眼前陨落,我却无能为力,虽然不常见胤衸,与他不算很熟识,但心中依然惋惜不已。
九月四日,康熙帝巡视塞外返京途中,在布尔哈苏台地方,把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召集到行宫前,流泪宣布废除允礽太子位,并称太子专擅威权,肆恶虐众,将诸王大臣随意捶挞;穷奢极欲,衣食所用已经超过皇帝标准,仍不满足;恣取国库钱财,遣人拦截蒙古等部入贡使者,抢夺进贡皇帝的物品;对亲兄弟无情无意,对诸皇子不闻不问;结党营私,窥伺皇位,探听皇帝起居动向,暗藏不轨之心,绝不能让这样不孝不仁之人为国君,否则,国家必被败坏,人民必遭涂炭。
列举完太子的各项罪证后,康熙瞬间倒地不省人事,接踵而来的一系列打击,傲然坚毅的康熙也承受不住了,过度的劳心伤神,此后没几日便中风了,右手无法书写。
“瑶丫头……”康熙躺在病榻上喊了一声。
“是,皇阿玛,臣媳在这儿。”我望着榻上苍老单薄的老人,眉宇间是磨灭不了的沧桑悲怆,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跪倒在病榻旁,“皇阿玛有何吩咐?”
“瑶丫头,朕对太子,是不是太过苛刻了?”康熙呆呆地盯着床幔,深深叹了一口气。
“前朝之事,臣媳不敢妄加评断,可皇阿玛作为一名父亲,臣媳懂得您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情,想必太子爷也能理解。”我安慰着这位孤孤单单的老人,他对太子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不舍和自责溢于言表,舐犊情深一览无遗,乃至于全然不加掩饰。
“理解?”康熙冷笑了一声,“他向来都不会理解朕的苦心,他年幼丧母,朕在他两岁时便将他立为太子,以示对先皇后的愧疚和对他的喜爱信任,但他毫不置于心上,毫不懂得感念,不顾道德伦理,违反纲常礼教,做了多少僭越不孝的事,朕忍了这些年,反而惯得他愈发骄纵。朕的这些个儿子,个个贤德兼备,文武双全,无论传位给哪一人,朕自信都不会败了大清的声誉,动摇老祖宗传下的基业,可惜如今太子德行有亏,居然起念谋刺朕,简直不可理喻,十三阿哥也为虎作伥,协助太子调兵遣将,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这回朕真是彻底寒了心……”
“皇阿玛……”我欲继续安慰他,却刹那间找不出合适的言语。
“不必再安慰朕了,太子何种德性,能力如何,朕心里自然有数。”康熙疲惫地挥了挥手,闭上了双眼,“让朕独自安静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臣媳告退。”我跪安退了出去,心中是无尽的哀婉,十八阿哥夭折,废太子,圈禁十三阿哥……这一切都接二连三地伤透了他的心,如今的他已是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