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甬道上，我抬头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八福晋。我下意识刚准备避开，她身边的侍女就高声喊道：“是谁那么没规矩，路遇福晋竟敢不过来行礼！”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请安：“奴婢参见福晋，八福晋吉祥。”
“为何见到福晋就躲避？”那侍女不依不饶，追问道。
“奴婢方才在想事情，一时未注意到八福晋，并非刻意躲避，还望福晋恕罪。”我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小腿隐隐有了些酸胀的感觉，可她偏偏拖着不叫起。
“大胆，面见福晋不行大礼，只行常礼，你有几个胆子！”那侍女狗仗人势，往我的膝盖后面抬腿就是一脚。我没料到她敢这样为难，一不注意，膝关节一软，膝头狠狠地磕在青石板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那侍女狠命地下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看来她们是有备而来……
我咬唇忍痛说道：“福晋，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平日里见到几位爷行的都是常礼，若福晋要奴婢行大礼，奴婢照做便是，可福晋的侍女按着奴婢，奴婢没法行礼，请福晋明察。”
八福晋盯着我，挥挥手中的锦帕冷笑道：“春儿，放开清瑶姑娘。”那侍女放开了手，冷哼一声，啐了一口站到一边。
“呵呵，清瑶姑娘真是好手段，把几位爷哄得团团转，都不知东南西北了。可是你不要忘了自个的身份！”八福晋弯下腰，捉起我的下颌，像看一只猎物一样看着我，“怎么？勾搭四贝勒还不够，还与其他男子厮混，真真寡廉鲜耻！”
“清瑶不明白八福晋的意思，还请八福晋明示。”我知晓了她的来意，心中竟反常地平静下来。
“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识相的话，别自取其辱，离八爷远点。”八福晋人倒是爽快，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奴婢不知福晋说的离八爷远点是什么意思，奴婢伺候万岁爷，免不了与几位爷见面，奴婢不知该怎么做，还请福晋明示。”我不卑不亢，沉下心去继续周旋。
“啪”的一声，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八福晋的赤金镶翡翠护甲划过我的脸颊，顿时一阵跳跳的刺痛。
八福晋冷哼一声，逼近了几步，压迫地俯下来：“你一个小小的贱婢，竟是这样牙尖嘴利，看来你是要跟我装傻充愣到底了，是不是？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训你这个贱婢，他日还不道要怎样蹬鼻子上脸，欺辱主子呢！”
八福晋的手高高掠起欲再打，欺人太甚！我刚想反抗，她的手就从后面被抓住了……
“翊慧，你干什么！”我抬眼就看到胤禩青黑的脸，口吻冷至冰点，失去了往日的温柔。
“没干什么，就是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宫女。”八福晋指着跪在地砖上的我，撒起娇来，“爷，她对我不敬。”脸变得真快，刚才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凶恶嘴脸，现在就变成一副小鸟依人的委屈颜色，脸都不会抽筋的么？
我继续跪着，落寞地闭上双眼，不想看，也不想听……
“翊慧，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好好说，你知不知道清瑶是皇阿玛身边的人，你这样为难她，在皇阿玛心目中的形象只会愈发的差。”八爷松开八福晋的手，口气稍缓，还欲以理服人。
“我不管嘛，谁叫她对我不敬，我是替皇阿玛教训她，这个不懂礼数的下贱……”八福晋继续娇缠，这声音是我听过最令人作呕的声音，没想到胤禩喜欢这一款，我只能苦笑。
“闭嘴，你……”胤禩打断了八福晋的言辞，刚想开口，亦被我打断：“八爷，是奴婢不分轻重，冒犯了福晋，福晋肯纡尊降贵，教奴婢规矩，是奴婢的福分，奴婢谢过八福晋，还望八爷八福晋念在奴婢初来乍到，规矩不甚熟知，放奴婢一马。”这时的自己令我都觉得厌恶，但我只想快快地逃开，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八弟妹，奴才不懂规矩，打发到慎刑司就好了，何必亲自教训？”一条冷冰冰的声线刺穿无波的空气，原来四爷也在，淡然从胤禩身后的阴影转出。
他一开口，八福晋立即哑口无言，一则这的确不合规矩，二则那是她四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多少得卖些面子。
“若八弟和弟妹没事了，我找清瑶还有些事，等会儿便打发她去慎刑司服役，以平八弟妹心头不忿。”四爷的脸隐在黑夜里，看不清表情。
“瞧四哥说的，又没什么大事，那清瑶姑娘就交由四哥处置好了。”八福晋终是怕了，若送我去慎刑司，皇上势必会知道，对她并不是件好事。我冷笑，八福晋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不分时机地为难我，搞得自己下不来台。
“走吧。”四爷对我说道，我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感到膝盖已经麻木，身形一晃，差点又跪下去。四爷急忙扶住我：“小心些。”我反手拉住四爷的手，正了正身子，对八福晋行了个大礼：“奴婢谢过八福晋，奴婢告退。”
大礼幅度极大，需完全蹲下身体，单膝几乎触地。行完大礼后，我的膝盖就像被万只蚂蚁啃过，只是锥刺般疼痛，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这时四爷的手及时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撑着他的手缓缓站起，慢慢退后，直到胤禩和八福晋的身形都隐在夜色中，才转过身，心上瞬间撩起一阵蚀骨之寒。
“那么难过吗？”四爷转身问我。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跟着四爷走到一个陌生的小园子，这里很荒芜廖零，却很宁静朴实，我没想到雄伟富丽的皇宫也有这样鲜为人知的一隅。
“嫣儿，我知道你忘记了过去，所以我一直不逼你接受我，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终有一日记起一切，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四爷扶住我的肩，认真说道，“但是今天你惹上了八福晋，我知道这事与八弟有关……”
他知道，他竟知道，他一直知道我和胤禩的感情，那他……
“八福晋好胜心极强，决非善罢甘休之人，今日之事，不过是小惩大诫，并未倾尽全力诘难，我很是担心你，你明不明白？”四爷看我呆呆的，晃着我的身体，疾厉大声道。
小惩大诫？看来她对我还算是手下留情了，那其余开罪于她的人呢，又会是怎样的下场？满清十大酷刑，任取一招，皆可令人生不如死，她如今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后的怨怼打击必定接踵而来，我怎可能次次如今日般安然度过？
我问自己，真的愿意用生命，用生命压下一辈子的赌注吗？和老天赌，和命运赌，也和……自己赌。
答案是否定的，我承认我是一个贪生怕死，胆小怕事之人，逆天而行，我真的做不到……
“你以为进了八贝勒府就万事大吉了吗？还没进门八福晋便如此百般刁难，你即便有朝一日进了门，八福晋也不会放过你的。老八贯素懦弱和气，又极宠其妻，不见得能护你周全，答应我，别再有这种念头了好吗？别再这样了好吗？”四爷以为说不动我，语气掺杂了丝缕绝望。
我知道，他是真心想保护我，他是真心对待我的，抬头扯出笑容：“那四爷能否护我周全？”
“我必定不让你受任何伤害。”四爷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谢四爷。”我福福身，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明理智，不再被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所操纵，“那四爷能否送我回去。”
“好。”他的唇角略略勾起，亲密地搭过我的肩，欲搀扶我回去。
我轻轻挣脱出他的臂膀，缓声慢语：“四爷这样怕是不妥，宫中人多眼杂，奴婢身份微贱，实在畏惧宫人议论口舌，搬弄是非。您是皇天贵胄，自是不惧这些个，奴婢一无权二无势，还望四爷体恤。”
四爷“嗯”了一声，收回揽着我肩膀的手，绕至我身前一步处淡淡道：“走吧。”
望着四爷宽阔的后背，我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四爷，我利用了你，但是，我真的，真的好想忘记他……
回到屋里，我检查了一下伤势，膝盖青紫一片，已经磕肿了，肿得像两个大馒头，脸上倒还好，想必是八福晋害怕我破相，对皇上不好交代吧。
只是她在打我时，护甲刮过脸颊，有些一道暗红划痕突起，按压起来有磕碰淤青的感觉，尖锐地刺疼起来，嘴角凝着一丝血迹，看这副样子，这几天是绝不能近前伺候了。
坐在梳妆台前，轻摸着被打的右脸，我的眼泪好似决了堤般，止不住往下掉，在现代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爸爸妈妈都很少骂我，更别说是动手打了，根本是从没有过的事。
不应该再这么下去了，逆来顺受我受够了，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这张脸，这具身体。
我擦干眼泪，拉开门，快步走到院中，望着亘古不变的月亮，想着在平行的时空里，也许爸爸妈妈也和我一样，正在守着月亮吧。我置身月光之下，双手合十，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爸爸妈妈，不要为我难过，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开心地生活，等着我回去。
“你在干什么？”四爷还没走，缓步踱到我身边。
“我在许愿，希望父母健康长寿。”我如同惊弓之鸟，霎时被惊了一下，讪讪放下手。
“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你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四爷摸着我脸上凸起的划痕，神色一黯，饱含心疼，“她怎么下手这么重，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一点也不忌惮你是皇阿玛身边的人。”
我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淡淡笑道：“没事，划痕不深，应该很快就会退的，只是这两天要请假，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事。”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这些杂事做什么？”他摇首叹气，旋即反手握住我的手，坚定地说：“放心，你今日之辱，他日我定要她加倍奉还。”
我蓦然想起八福晋历史上被雍正挫骨扬灰的下场，心中顿生怜悯不忍之情，唯恐加深四爷的恨意，着急劝道：“我真的没事，你别记恨她，好么？”
“你别担忧这些琐事儿了，顾好自己才是正经。”四爷眼神温柔，丝毫没有生气，眼中漾开一片似水柔情，如果没有胤禩，我想我会沉醉在这片温柔中，可惜……
晃了晃头自嘲一声，我这又是何苦呢？别再去想他了，申清瑶。
“你的手很凉，赶紧进去吧。”四爷虽这么说，但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手的打算。
我笑笑走近他，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随后转身进屋，在关门的一刹那，送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他也笑了，笑得那么无瑕，充斥着美好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