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几天后,我脸上的划痕淡了,远看基本瞧不出来,但近看依旧依稀可见一道浅粉的细线。膝盖的青紫瘀伤也渐渐消褪,碰起来不像起初那么疼了,红肿也逐步消了下去,可是八福晋在我心上留下的阴影却实在难以烟消云散。
要说忘记,谈何容易……
今日是我当值,不能让自己乍一眼看上去便觉精神不济,我端坐在梳妆台边,打量着镜中的人儿,铜镜反射出来的是一个憔悴不堪,无力苍白的面庞,宛若饱经沧桑,早已不似先前的活泼纯真,神情哀怨萧索,简直与深宫怨妇没啥差别。
我竟把自个搞成这步田地,申清瑶,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个男人,就能让你经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你不是向来对自己的自制力信心十足吗?现在呢,居然还是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你不是应该忘记他吗?你不是已然决定放手了么?为何一闭上眼,脑海便浮现出他的面容,一睁开眼,枕边皆是沾湿的痕迹?
无奈地笑笑,选了一件较为喜庆的粉紫色旗装,略用脂粉遮盖住苍白的脸色,双手交叠于胸前,深呼吸几次,感受着胸腔的起伏,调整了一下心情,见到镜中的自己不复前几日的病态,就快步去了乾清宫。
进了殿,康熙便问我这几日怎么没来当值,我只说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膝盖了,无法全心侍奉,唯恐冲撞圣驾,这才找了他人替了,康熙没有多问,只叫我今后注意。
殿中坐着四爷、胤禩、九爷和十爷,我静静地退到一旁,从头至尾,我都能真切地感觉到胤禩的余光一直在打量我,聚焦在我的脸和膝盖上,可是我没有回应他。
值完班,我只觉得全身像散了架般,膝盖由于久站又隐隐地痛了起来。
“瑶儿。”胤禩出现在我面前,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什么事都未尝发生,如若不是膝盖处钝钝的痛楚,我也觉得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八爷吉祥。”我强忍着膝盖的酸痛,浅蹲行礼。
“起来吧。”胤禩欲扶我,我侧身躲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良久,他收回手握成拳,看着我道:
“上次的事,你若依然介怀,那我替我的福晋向你道歉,也谢谢你在皇阿玛面前帮她掩饰。”
替他的福晋,是啊,他们才是一体的,才是风雨同舟的结发夫妻,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曾经迷失在他的温柔乡的女子:“八爷客气了,本就是清瑶的错,不敢恶人先告状。”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胤禩靠近了一步,我急忙后撤一步,伸手阻挡:“八爷自重,切勿失了身份,八爷是主子,清瑶是奴婢,八爷不必解释什么。若是您没有别的吩咐,清瑶先告退了。”我蹲了蹲身,继续向前走。
在经过他身边时,我的衣袖被他拉住:“慢着……”
“八弟。”四爷从我身后走来,保持着惯常的清冷,“听说八弟妹那日回府后大闹了一场,还是八弟有本事,震得住她,只怕是没少花功夫吧。”
四爷暗昧地笑笑,这话胤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呵呵,有劳四哥还记挂着。不过还好弟弟只娶了一位福晋,再怎么闹也就由她去了。不像四哥好福气,府中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任君采撷,还娶得四嫂这么贤惠的福晋,把府中事务管得井井有条,弟弟可是佩服羡慕得紧呢。”胤禩回道,露出一贯的微笑,但怎么听,这语气都蕴含着暗暗较劲的意味。
四爷瞬间似乎有些紧张,眼风扫过我的脸庞,见我一脸不以为意,毫无所谓的表情,才轻咳了声,面色如常对胤禩说道:“若八弟没什么事,四哥和清瑶就先走了。”
胤禩露出为难颜色,但看我并无留下之意,思忖了一阵,便垂下眼睑,侧身揖让:“弟弟无事,四哥请。”
我没有回头,守护者,四爷他做到了……
这几个月,我除了在乾清宫当值就是躲在屋子里看书、练字、绣花,傻等着发霉生锈。
不过,我倒是学会了刺绣,这是最能打发时间的办法,一绣起来,转眼便是一日,难怪深宫里的女人女工皆极佳,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吧,聊以打发寂寂长夜。
其实我在现代很喜欢十字绣,绣过许多幅画,大多被妈妈装裱好挂在房间的墙上,为房间添了几分情调风致,刺绣与十字绣有相通之处,倒也不觉着异常难学。
北风初起,冬天到了。我痴痴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期待明天可以看到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打听那张送我回到大清朝的雕刻着白玉兰的书桌,但是始终没有收获,心情无法不低落,总会无故地唉声叹气,引得同事们纷纷猜测,有的说我无病呻吟,顾影自怜,有的则维护我,说我自有难言之隐,并非有意为之,恶语善意,我都不想搭理,只想早早地回到我的那个时代……
清晨起床,柔柔的日光洒在房间一隅,桌上的四角香炉摇曳着淡淡的轻烟,檀香味让人心情无比舒畅。我梳洗一番打开门,印入眼帘的是披上了雪白纱裙的大地,院中已积上一层厚厚的白雪,植物上覆盖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折射出太阳的光华。
禁不住雪的迷惑,我飞奔到院中,双手捧起一小垛雪,看着一颗颗六角雪花静静地躺在我手中,我顿时不忍它们就这样在我的手心消失殆尽,手腕翻转将它们洒向空中,仰望着四处飘散的雪花,我对着天空大声祝福:“你们一定要幸福!”
白雪茫茫大地真干净,可是这个皇宫里会有真正干净的地方吗?
忽然很想跳舞,释放一下禁锢已久的青春,飞洒无处可依的灵魂……
我踏起舞步,伸开双臂,在这片雪地中旋转,跳跃,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了一般,自由恣意,无拘无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一个前侧跃步,重心不稳,加上满地白雪,脚下湿滑,身子一撇,眼见就要滑倒在这一片洁白中,我闭上眼,等待着与大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迟迟没有疼痛的感觉传来,却真实地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空中充盈着淡淡的玉兰花香,怡人心脾。我缓缓睁开眼,在一双充满惊艳和柔情的眼眸中找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我赶忙退出这个怀抱,请安道:“八爷吉祥。”
“起吧。”胤禩抬抬手,“你的舞跳得很美,可是这舞我从未见过,是什么舞?”
我刚刚跳的是印度舞,因怕说太多穿帮,只好略顿了顿说:“这是一种异族舞蹈,即便说了名称,八爷也未必知晓,不如先卖个关子。”我微微一笑,舞蹈确实释放了我,使我变得平和了些。
“瑶儿,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说话。”胤禩真诚地看着我,眼波流转间,透露出无限期待。
“呃,我……”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却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低首盯着地上厚厚的白雪。
这几个月我偶尔在路上或者在乾清宫值班时遇见他,都只是淡淡的,而他待我,亦是淡淡的,我还以为,一切已经成了过往云烟。
我知道八福晋这么做的目的是让我知难而退,但是我自己还无法接受胤禩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妻妾,只好钻进八福晋的圈套,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几个月我很忙,也找不到机会和你聊聊,上次的事……”胤禩开口解释道,可他一提到上次的事,我的心就是一阵疼痛,耳中仿佛又重现了八福晋的娇声细语。
“八爷。”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清瑶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清瑶的生活很平静,不愿再起波澜,请八爷体谅。”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你不要每每都这样,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胤禩微锁了眉,拉起我的手,放在胸前。
我一惊,急欲抽回手,抬头便撞进胤禩的眼眸,我觉得自己几个月来辛辛苦苦堆砌的防线就要彻底崩溃,可是下一秒——
“八弟。”四爷出现在院门口,眼神冷到可以杀死人,“八弟怎么会在这儿,今儿不是递了牌子要觐见吗,皇阿玛此时正有空暇,还是尽快去吧。”
“四哥。”胤禩微笑着转过身,背后却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几次奋力挣脱,却还是挣脱不掉,瞥见四爷愈发阴沉的脸色,霎时有一种完蛋的感受,胤禩,你是要逼死我吗?
“皇阿玛那儿我会去的,但现在我有些事情要交代清瑶,烦请四哥回避。”胤禩的声线不复往日的柔和,忽地强硬起来。
“皇阿玛叫清瑶跟我去拿些东西,八弟还是先去拜见皇阿玛吧。”四爷走到胤禩身前,眼睛紧紧地盯着胤禩,满是挑衅神色,好像在问:你敢违抗皇阿玛的旨意吗?
胤禩兴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挣扎,下了猛力的挣扎,逐渐松开手,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向四爷打了个千就匆匆离去。
胤禩,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我们之间,相隔了太多的人和事,你,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负担,有身为皇子的渴望,有身为贤王的使命,更背着身为丈夫的情债,而我,有太多的坚持,太多的原则,太多的计较,太多的踯躅……
爱情就是这样,没有过错,只有错过……
四爷若无其事地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出院子,一路无话,看着他坚实的后背,我刹那间安下心来。
我和四爷进了一个小园子,就是上次他带我来过的那个。由于当时天黑,我没有仔细地打量这个园子。而现在,满园都盛开着腊梅,皑皑白雪中点缀着娇小却鲜活的花朵儿,空气中充斥着腊梅清新的芬芳,淡黄的花瓣上积着片片雪花,更显得羞涩,惹人怜爱。
“哇,好美啊。”我不禁赞叹道,拉着四爷就冲进这片花的海洋,不料衣服带到树枝,树枝上的残雪落到肩上、头发上。
“呵,你呀,还是那么让人不省心。”四爷帮我掸掉身上的雪,面露一丝笑容嗔怪道。
“哈哈……”我趁他不注意,从树枝上抓了一把雪塞进他的衣领里,随后脚下生风,迅速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