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没有良心,也没有理性与常识。
他没有爱与恐惧之类的感情。更没有自尊心、财欲、权欲、悲哀、担忧、嫉妒、忧伤他早已与这些人性领域之内的感情划清了界限。
唯有来源于无尽黑暗的邪恶波动,支配着他的行为。
杀人,而且必须用尽可能残忍的方法。
这股波动究竟从何而来,来源于什么?
他不知道,也懒得追问。他只要默默地听从那股波动的吩咐即可。
他本就是离“人性”最远的东西。但人类也是实现了惊人进化的生物。换个角度看,他也许是凝聚了某方面人性的集合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杀人鬼。
这一回,我们还是用这个词来称呼他。
02
片刻后,心灵回归肉体。真实哉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他费劲地翻了个身,缓缓坐起。
疲劳感比平时更强。真实哉搓了搓手,紧闭双眼。在刚才那次“发作”中“看到”的光景——要是不迅速回忆起来,记忆会立刻变得暧昧不明。
“啊”当他从意识深处抽出记忆时,战栗顿时席卷全身,“糟了,爸爸!”
方才通过爸爸的“眼睛”看到的东西鲜明地呈现在脑海中。
那家伙漆黑的身影矗立在床边,用杀气腾腾的视线俯视着然后……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果然是这样。
他一定是去年九月在双叶山上袭击爸爸他们的杀人鬼。
为了把猎物一网打尽,他特地下了山,最终找到了医院。他趁着夜色爬出沼泽,溜进医院,找到猎物所在的病房……
(我得赶紧去救爸爸!)
真实哉蹿出被窝,迅速换起了衣服。
(要是不快点过去,爸爸就)
不,也许已经迟了。爸爸是植物人,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他也许已经被那双手……
真实哉拼命摇头,否定了这个恐怖的猜想。
(不可能!)
还得快点叫醒姐姐!——他很快打消了这个主意。
再怎么说,姐姐也不会相信的。不仅如此,她还会呵斥我不要胡说八道,让我继续睡觉。也许她还会强行把我拉回房间里。
我只能自己去了。真实哉心想。
我得尽快赶到病房去阻止那个家伙。我要救爸爸……
他穿上黄色运动服和牛仔背带裤。换好衣服之后,真实哉立刻冲出房间,朝大门口赶去。
现在是午夜零点四十五分,雨越下越大。
03
与此同时,在白河外科医院四楼的511号房内,杀人鬼正冷冷地望着仰面躺在床上的男子。
杀人鬼的右手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大刀。三十分钟前,这把刀葬送了医院的职员冬木贞之。
病床上的男人毫无抵抗之力。杀人鬼用锐利的刀锋划下一刀,喉咙便裂开了。鲜血喷涌而出,好似破裂的水管。
四肢断断续续地痉挛着。这是与意志没有任何关系的痉挛。每呼吸一次,喉咙口便会发出漏气的响声。初学者吹木管乐器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杀人鬼沐浴着猎物的鲜血,表情逐渐变化——从能乐面具似的冰冷表情,变成点缀着疯狂的残忍笑容。
杀……
猎物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他的疼痛与苦楚会全部变成杀人鬼的养分。杀人鬼伸出舌头,舔舐着嘴唇。
杀,杀,杀……
那是能将所有事物包裹起来的邪恶波动与凶恶意志。
杀人,而且要用尽可能残虐的方法。
他将右手握着的刀徐徐凑近猎物的脸,闲着的左手则伸向了猎物的嘴边。手指戳进半张着的嘴,将嘴撬开。接着,他捏起缩在嘴里的舌尖,硬是将舌头拽了出来。
红色的舌头几乎快被扯断了。他将刀尖放在舌头上,毫不犹豫地用力。
扑哧。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割下了半条舌头。鲜血涌入口腔,发出漱口般的响声。咕咚咕咚。
他随手丢掉割下的舌头,又将目标锁定向猎物的左耳。
他用左手按着裂开的喉咙,再将刀刃对准左耳的耳根。耳朵比舌头硬一点,但对他而言构不成障碍。刀切进肉里,把耳朵割下来,就好像切黄油那样容易。
他用左手指尖捏起耳朵,塞进猎物的嘴。之后,他又如法炮制,把右耳也割下来,塞了进去。
下一步轮到眼睛了。
猎物半睁着双眼。杀人鬼用与自己的身躯格格不入的灵巧动作,将眼珠一只一只抠出来,也塞进猎物的嘴。
接着,杀人鬼开始削猎物的鼻子。几秒钟后,猎物的脸便成了一个满是血窟窿的肉球,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漏气笛子般的呼吸声仍未停止。这个男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却还没有断气。
杀人鬼的双唇因冷酷的笑而扭曲。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正合我意。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那就让我再多享受一会儿吧。
杀人鬼将刀暂时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着手脱起了猎物沾满血的衣服。
他扒光了猎物的上半身,又脱掉了他的裤子,让整个腹部裸露在外。之后,他再次拿起大刀。
猎物的四肢依然抽搐着。他早已失去意识,但他的肉体的确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想到这儿,杀人鬼的冷笑变得越发残酷。
刀尖戳向心窝,逐渐用力。当力量超过某个极限时,浅黑色的皮肤破了,鲜血渗了出来。
他继续用力,刀刃陷进去一厘米。接着,他朝着下腹部径直划动大刀。
刀并不算特别锋利,可还是顺畅地划开了腹部的肉。血沿着刀口涌出,脂肪也随之溢了出来。腹部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身下的床单逐渐变成刺眼的血红色。
杀人鬼将刀划到耻骨前,随后抽出刀,再插入猎物的侧腹部。他小心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保证新的刀口与上一条一样深。一路划过去,第二条刀口就在肚脐眼附近跟第一条刀口交汇了。
切完之后,杀人鬼又将刀放回小桌。
眼看着脏器就快从十字形的刀口里溢出来了。杀人鬼直接将右手插进猎物的肚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迟疑。
咻,咻猎物的喉咙口发出异样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肺部受到压迫的缘故。
他的手脚不住地抽动,腰也挺了起来,仿佛在说:“住手!”那是肉体发出的最后呼喊。
杀人鬼竟毫不在乎,用深深插入猎物腹腔的手翻搅着内脏,最终,他抓住了一段大肠。那是位于胃袋下方的横结肠。
他用力拽出大肠。
从升结肠到盲肠,再到小肠的回肠部分,还有空肠,连在一起的肠管伴随着黏腻的响声,被杀人鬼从腹部的开口处拉了出来。肠管破了,消化液与污物泄漏,恶臭在昏暗的病房中飘荡。
热热的,闪着光的,还有脉搏的肠管,不知一共有几米。他拉直肠管,当作绳子,卷在肠管主人的脖子上。
他整个身子覆盖在猎物的脸上,握着肠管的双手逐渐用力。
猎物的肠管顺着喉咙口的裂缝深深陷入脖子。嗖。呼吸停住了。塞在嘴里的其中一个眼球,从唇齿间掉了出来……
病床已化成血海。猎物就这样沉入血海之中,不再动弹。
杀人鬼悠然起身,舔舐着沾满了血与脂肪的手指,俯视着惨不忍睹的尸骸。
被无尽疯狂侵蚀殆尽的双眸捕捉到挂在枕边的呼叫铃。他顿时两眼放光。
04
铃声响起,显示面板上有一盏红灯不断闪烁。有人按铃了。
沟口沙也香放下喝到一半的红茶,转向面板。红灯上方的数字是“511”。
(511?)
她想起那间病房的病人,顿时满腹狐疑。
四楼的护士都知道那位病人——白河诚二郎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虽说是今年才入职的新人,可沙也香对此也有耳闻。
他是院长白河启一郎的亲弟弟,原本是某所大学的老师。半年前,他在登山时遭遇事故,头部受了重伤,不幸成为植物人。院长把他接回自家的医院,可现代医学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他恢复正常。
植物人——没有思维,也没有意识,四肢动不了,不会看,不会说话,甚至不能自己进食。这种病人的病房怎么会……
自不用说,这是将病床变成染血的解剖台的他干的好事。但沙也香对此一无所知。她虽然起了疑心,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并没有产生足够的怀疑。
先去看看吧。她心想。
这家医院的建筑物跟设备都很陈旧,也许是机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病人的手臂动了动,不小心碰到了呼唤铃。
沙也香起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再过几分钟,就是凌晨一点了。
她本想叫醒隔壁休息室的喜多山静子,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凌晨两点她们还要去巡逻,在那之前,就让她好好睡会儿吧。她说她今天发烧了。
每层楼的护士站都会安排两位护士值夜班。今天晚上,沙也香有喜多山静子陪着。静子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她今天不太舒服,想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去休息室打盹了。她昨天也值了夜班,肯定是工作太辛苦了,疲劳过度了吧。
医院的人手确实不够,但好歹也该稍微调整一下班次,不然怎么受得了——同事们常会如此抱怨。但沙也香从没听静子抱怨过一句。因为她生性认真老实吗?还是只会在心里抱怨,却不说出口?
静子年近四十,却没有成家。可她并未表现出很落寞的样子,而且从来不会像其他护士那样拍医生的马屁。她总是那么不卑不亢,对患者和年轻护士也很友善。
身为护士,沙也香很尊敬静子这位前辈。身为一个女人,她也非常向往静子的生活作风。只是她要是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周围人恐怕会大吃一惊的吧。
沙也香总想着:要是我能像静子前辈那样就好了。
不结婚也行,反正我也不想结婚。男朋友要了干什么?我根本不想要。她本有一个交往了许多年的男朋友,但不久之前,那人狠狠地把她甩掉了。看着静子过得如此平静逍遥,沙也香打从心底里羡慕起来。
沙也香拿着手电筒,离开了护士站。
大灯早就关了,走廊里非常昏暗。她快步走向病房。
走廊很漫长,走到底左转,写着“紧急出口”字样的绿色荧光灯就在走廊的尽头,而511号房在紧急出口的右边,“L”形建筑物的西南角。511室对面的病房里有两个空床位。
沙也香来到门口,犹豫片刻后,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她缓缓转动门把,打开房门。病房里的黑暗比走廊中的更加深邃。她打开手电筒照向前方,跨入病房。
这时,异样的气味扑鼻而来。沙也香顿时慌了神。她不禁屏住呼吸,用手捂住嘴。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
这种异样的气味只能用“恶臭”来形容。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就好像有人把排泄物与呕吐物倒在了一起,再加上某种很腥的铁锈味。
(这到底是)
沙也香带着疑惑,继续往前走。突然,她脚下一滑,摔倒了。她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好像湿漉漉的。
倒地时,手电筒落在地上,往前滚去。她用手撑着地板,想站起来,但地上太滑,根本撑不住。
沙也香强忍腰部的疼痛,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上半身在充满恶臭的黑暗中移动。她伸手捡起手电筒。
“白河先生?”她明知病人不会回答她,还是开口询问。她将手电筒的灯光转向病床。
病床上有个人形的隆起。沙也香很惊讶。不知为何,被子盖住了病人的脸。唯有穿着茶色鞋子的两条腿露在外面。
(白河先生自己?)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白河先生?”她再次问道,同时小心翼翼地朝病床走去,防止自己再次滑倒。
被子好像很脏。她还发现点滴的管子被拔掉了。这是难道植物人真的动了吗?
“白河”
她颤悠悠地伸出手,掀起被子——
(这是什么?)
沙也香惊呆了。
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病人的脸严重变形。她的思考停滞了好几秒。
(脸?)
她总算反应过来。
两只眼睛被挖出来,耳朵和鼻子也被割掉——这是脸。脖子上缠着某种很恶心的寄生虫似的东西。肚子也被剖开,伤口涌出的血把床单都弄湿了。
异味的源头就是这个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可怕肉块。
沙也香理解了眼前的光景。强烈的吐意涌上喉咙。她连连后退,用双手捂着嘴,弯下腰。
究竟出了什么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人——几秒之后,她的脑中才冒出这个字眼。
“报警”她喃喃自语道,转身要走,“报警”
她正要踉踉跄跄地折回走廊——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黑暗中蹿出来挡在门口。那正是杀人鬼。
“啊——”沙也香惨叫一声,双腿发软,“你是谁?”
杀人鬼不会给她思考的时间。他迅速举起手来。
嗖!黑暗中响起划破空气的锐利响声。沙也香的右手背传来剧痛,握着的手电筒也被弹飞了。
“啊啊啊!”
嗖!声音再次响起,攻击目标是连连后退的沙也香的面部。
杀人鬼手中握着长达一米半的肉鞭。那是从上一个猎物体内取出的大肠。为了吸引新的猎物,他按下了呼唤铃,然后从尸体身上切下这段肠子,只留一部分小肠缠在尸体的脖子上。
肉鞭好似巨大的环状蠕虫,猛地砸向沙也香的左脸颊。噗嗤。恶心的声音传来,血液和脂肪四散飞溅。
沙也香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攻击。她整个人被甩得老远,脸颊受到的冲击在脑中不断回响。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杀人鬼缓缓走近倒地的猎物。双手握住肉鞭,将肠子做成一个环,套上猎物的喉咙。
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脖子上传来。不等她意识到脖子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喉咙就被勒住了。就好像那个东西本身就是具有凶恶意志的生物一般。
她拼命挣扎,想把那玩意弄走,可肉鞭太滑,抓不住。噗嗤,噗嗤。恶心的声音伴随着尖利的耳鸣传来,恶臭刺鼻。透不过气了,好难受……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远去的时候,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杀人鬼松手了。
然而,这并不是施舍给猎物的慈悲,而是正相反。
要是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很无趣吗?必须得让她品尝到更多的痛苦与恐惧——杀人鬼是这么想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长发,硬是将她拽了起来。
沙也香总算找回了呼吸的自由。她甩开喉咙上的湿润物体,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她还没搞清突然发动袭击的人究竟是谁,只是一心想着要快点逃离这个凶恶的家伙。但她的抵抗只是徒劳。
杀人鬼抓住猎物的右臂,扭转过来,又抬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将那条手臂砸在自己的膝头。
“啊!”
手肘的关节朝反方向弯折,断裂的骨头戳破肌肉与皮肤,带着鲜血暴露在空气中。
“唔哇,唔哇”剧痛难耐,她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喊不出来。
(手)
杀人鬼松开了手。沙也香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就算想举起来,也完全使不上劲。
(我的手)
杀人鬼用同样的方法着手破坏猎物的左臂。左手的肘关节跟右手一样折断了,骨头刺出了皮肤。杀人鬼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异常精准。
(为什么!)
她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气力,瘫坐在地。不光是折断的双手,就连下半身也完全动弹不得。尿液从双腿间流出,无从控制。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
杀人鬼抓住在地上呜咽的猎物,像扛麻袋那样将她扛在肩上。接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病床。
他就像打桩似的,将猎物的头塞进死尸腹部的血窟窿。她的脸被逐渐埋进十字形的切口中。
血、脂肪、淋巴液与消化液,还有乱七八糟的肚肠留在腹腔内的器官和污物,全都涌进了她的嘴。异物侵入鼻孔,导致沙也香再次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
(救命)
她忘却了双臂的痛苦,疯狂地摆动四肢。要是勉强吸气,只会吸进更多的体液与内脏碎片。
(救命,我已经)
我已经不行了——就在这时,杀人鬼拔出了她的头。她赶紧吸气,可嘴里的异物随空气一起进入了呼吸道。她呛了,呛得胸口都快破了。
(谁来救救我)
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不停地摇头。然而,杀人鬼并不打算解放她。他紧紧抱着她的躯干,再次举起,又将她的头插进了尸体的腹腔内,按住,等一会儿,再拔出来。
沾满血的内脏碎片挂在唇边,沙也香仍在不停摇头,双腿瑟瑟发抖。
(救命)
差不多了吧。杀人鬼扬起嘴角。差不多可以要她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