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老旧的天花板,脑袋一片昏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回想起之前的场景,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没死……
脑海里闪过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幕:沉闷的雷雨夜,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漆黑枪口,冰冷的眼眸,绽放的血花,他清晰的感觉到子弹穿透自己的胸膛,嘶哑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像是在上演一出无声的默剧,身体如木偶一般,慢慢地跪倒在血泊之中,渐渐流失的力气,那种不甘又无奈的感受现在还残留在心底。
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那么,是谁救了自己?
老李?王头?还是秦爷?一长串的名字从脑海中闪过,然后被他逐个排除——当时身在局中看不清楚,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处在斗争漩涡中心的牺牲品,弃子一样的存在……自嘲的笑了笑,一步错步步错,终究还是太年轻,抵不过那些老狐狸。
想必那帮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失踪,潜逃,负罪自杀……随便找个由头,反正也没有人会来追究自己是生是死,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就像一颗石子被投进水中,即使会泛起波纹,但更多的却是平静,一切的真相都会掩埋在水面之下。
他其实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平静,发现自己有很多事记得的却没有做,有很多事做过的却忘记了,忽略了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但这一切的悔恨理应都化作无尽的黑暗才对……
却没想到还有睁开眼的一天。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还有第三方的存在?
他深吸了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老旧的房屋,格局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胡乱摆放的矮桌竹垫,地上满是灰尘,看得出许久没有清理了,下意识扭了扭头,身下顿时传来一声嘎吱轻响,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身周的气味异常难闻——
就像是下水道死老鼠的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忍不住掩鼻,掀开发霉的薄被下床,即使是有人救了自己,无用之身,对方又能得到什么?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的电气设备和现代化痕迹,古老的装饰,黯淡的色调,桌角的一盏旧式油灯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那段日子……
摇了摇头,站起的身子突然一个踉跄,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脑袋艰难的坐到一张竹垫上,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想到之前的濒死,算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么?下意识摸了摸子弹打中的胸口,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却是因为没有感觉到疼痛,手术后的麻醉效果还没过?
他低头看了看苍白的双手,有种陌生的感觉,还有身上怪模怪样的粗布衣衫,小心翼翼的解开束带,周围连面镜子都没有,让自己穿上这么复古的衣物……想必也与营救自己的困难程度有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送出城,寻常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办到,包括身上的弹痕也被处理掉了。
等等,弹痕?
他惊讶的望着自己的胸口,上面的皮肤完好无损,一点儿子弹击伤的印记都没有,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了么?蓦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桌上的水壶掀开盖子,然后,瞳孔猛地缩小,一股冷颤自脊椎爬上后背,望着倒影中那张陌生面孔,一阵不可思议之感袭上心头……
是谁……?
倦怠的面孔,像是大病初愈,两颊凹陷,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双目无神,披头散发如同一个恶鬼,这是……自己现在的样子?里面的人影同样张大了嘴巴看向他,目瞪口呆。
他有些难以置信,那些人……真的将自己整容了?摸了摸脸颊,任谁熟悉了那么多年的面孔突然改变,心中想必都不会平静,更何况,他抓了抓脑后,这么长的头发……自己是昏迷了多久?
没有人回答他内心的疑问。
“……”
静默了一会儿,他长呼了口气,难以接受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还是强迫自己承认现在的事实……眼珠微微转动,这么说来,这里也应该是对方的一个据点,没有电力设备的环境可以隔绝一切现代化的探查手段,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守在自己身边,但既然花了这么大代价,对方迟早也会现身的,瞥了一眼这个房间的唯一一扇门,他也没有丝毫想要逃走的想法,且不说能逃到哪里去,对方既然这么有恃无恐,很可能压根不在意自己的举动。
窗外隐隐有声音传来……
缓步来到窗户前,是那种竖着用木杆撑住的花窗,上面的纹路也已经变得模糊,轻轻推开,然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刺眼的阳光,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遮挡,古朴的建筑,青石板的平整街道,人来人往,声音鼎沸,一幅古典的画卷逐渐展现在他的面前。
倒吸了一口气,什么情况?他微微张开嘴,开始怀疑自己的处境,之前的猜测也隐隐失去了立足之地,做梦?还是拍电影?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阿白?”
他转过头,一个穿着黑色无纹布衣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先是往房间里扫了一圈,掩了掩鼻,然后看向这边,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快步走了过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不是汉语。
他怔怔的盯着那人,是许多年再也未曾听过的日语,那久违的发音和腔调,虽然不知道带有那个地区的口音,但的的确确是日语没错……说起来,这个房间的摆设也是……隐藏的外国势力?一阵不可思议,开什么国际玩笑?
境外的渗透已经这么深入了么?国安埋下的钉子干什么去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警惕感骤然放大,先不说手段如何,单单是对方的身份就决定了很多问题,还有,对方的目的何在?情报资料?还是欲盖弥彰的某种测试?
“该死……”
晃了晃身子,大脑阵阵抽搐,这已经脱离了预想中的范畴,他想开口试探,却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阵晕眩感便突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这该死的身体!他不由得暗骂一句,虚弱的身体似乎支撑不了太多的思考,努力眨了眨眼,发现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染病了……也不注意……”
眼前的朦胧身影逐渐放大,脚步声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耳朵,却是充满了关心的语气,“床上……躺着……”
这人似乎对他很熟悉?
摇了摇头,本能的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脑海一片混乱,却再也想不了太多,视野左右摇晃着,然后一阵天旋地转——
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