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衍庆十年,科举的察举之风大盛,朝堂高位逐渐被几大家族瓜分,举贤唯亲的弊病也日益凸显。
为破此局,衍庆帝采纳尚书左丞魏玄成之言,大改科举制度。自乡贡以上严禁通过察举选拔人才。省试、殿试则一律采用弥封制度,杜绝官员徇情舞弊。
苏佑朋恰好那年初次参加科举,饱读诗书的他轻松拿到地方举人名号进入省试。本来信心满满在省试中拿下进士及第,万没想到苏仲秋画蛇添足为保他金榜高中,竟偷偷贿赂礼部考官。
天下无不透风之墙,此事很快传到庆帝耳中。庆帝勃然大怒把苏仲秋叫到养心殿一顿痛骂。不仅罚了苏仲秋一年俸禄还令他停官半年在家反省。苏佑朋受其连累被礼部列入省试禁选名单里,十年之内都不准再行科举。
衍庆朝十五年,苏佑朋二十三岁。
寻常百姓家的男孩到了这个年纪,大多已经事业有成娶妻生子或是敛欲收心嫁到女家相妻教女。可是苏佑朋依然是孑然一身。
每日晨起,苏佑朋先侍奉苏仲秋吃过早餐,穿好朝服坐上马车到乾清宫参加早朝,自己则步行到文华殿偏殿的本仁殿,跟在揭发苏仲秋贿考的礼部侍中金懿梦手下做些杂事。
没过省考就没有进士名分,没有进士名分就坐不了六部高位,只能担任五品以下的低阶职务。每月俸禄低得可怜不说,还要忍受高阶官员的白眼与看低。
苏仲秋在家中看苏佑朋时的脸色越来越黑,待他也愈发冷淡。
“我苏家不养废人,你那点俸禄都不够养活自己,将来如何能侍奉父亲安享晚年?如今你名声极坏,也不好嫁到富贵人家做上门女婿。倘若我再认一个儿子,随便教养都比你好上百倍!”苏仲秋日日埋怨苏佑朋,全不提是他才害得苏佑朋落到如此窘境。
这一日,苏仲秋在朝中不如意,回到家中喝得酩酊大醉。苏佑朋在一旁小心陪侍,只劝了一句“父亲莫要饮酒伤身”便被苏仲秋一阵痛骂。
“凭你那点俸禄都不够老子每日酒钱,凭什么对老子说三道四?与其守着这点可怜的银子,不如辞了那芝麻绿豆的小官,去烟花巷里做皮肉生意!”醉醺醺的苏仲秋把苏佑朋大骂一顿赶出苏府大门,又吩咐下人关闭院门不准他进来。
苏佑朋站在门外,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他本以为认苏仲秋做继父又做了太女书童,从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而世事难料,如今情境一切全不如少年之时所想的那般美好。他虽饱读诗书,但科举之路几乎封死,五年之后才能参加省试。五年之后他已经二十又八,早已过了仕途科举最好年纪。不止如此,中间五年又该如何挨过?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因名声问题,连到学堂教人读书的生计都不能做。
苏佑朋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街头游荡,只觉得长安虽大,竟无他可安身立命之所。
“苏哥哥,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忽然自耳畔响起,苏佑朋抬头一看竟看到赵冰儿站在面前。
数年未见,十五岁的赵冰儿已然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她一身市井富家小姐打扮,不施粉黛犹娇俏可人。不远处的地方有两个扮作庶民的侍卫悄悄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木兰公主……”
苏佑朋作势行礼,赵冰儿赶紧拉住他道:“这里是街上,不要行此大礼!”
苏佑朋压低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赵冰儿笑道:“刚才我正要问你,怎么你反道问起我来了?”她手指街边茶坊道:“听说这边的酥油茶有名,我带几个扶桑来的朋友来这边吃茶。”
苏佑朋顺赵冰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东夷打扮得年轻男子正端坐在茶坊中,每人捧着一杯浓稠的酥油茶犹豫着不敢饮下。
“我来介绍给你认识!”赵冰儿不由分说拉着苏佑朋走进茶坊。
她又指着那两个发型怪异、笑容可掬的英俊男子道:“这两位分别是锦户光明和二宫佑之进,扶桑倭国遣我朝使节。”
她又指二人身边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道:“这位是西门总二郎,他是翻译会我朝语言。”
那男子起身对他行礼用流利的长安官话道:“在下西门总二郎,原系天罡旧人;因较熟悉东州情况,受二位使节委托充当二人长安之行的翻译。”
苏佑朋也见礼道:“在下苏佑朋,是……”他想及自己在朝中的位分低微,一时梗住。
赵冰儿急忙打圆场道:“永琪是陪我从小长到大的朋友。”
相互介绍完毕,赵冰儿将苏佑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苏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佑朋不明就里。
赵冰儿悄悄手指锦户光明道:“我喜欢这个人,想与他做朋友。”
“殿下的意思是?”苏佑朋问道。
赵冰儿忸怩道:“苏哥哥长我八岁不会不懂木兰心中所想吧?”
苏佑朋望向锦户光明,只觉得此人面容姣好、英俊非常,然而气质阴柔,不甚阳光。虽笑容可掬,眉宇之间却始终带着几分阴郁。
“初到长安竟能得情窦初开的公主芳心,真是个好命的扶桑男人!”苏佑朋虽心知自己与赵冰儿已无可能,心底仍为赵冰儿隐隐担忧。
“锦户君既然是扶桑人,将来肯定会离开东州。殿下要与他交朋友,一定要三思。”他说道。
赵冰儿笑道:“苏哥哥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不会做傻事的。”
她牵住苏佑朋的手羞愧说道:“记得七八年前木兰少不更事之时,曾对苏哥哥说过几句糊涂话。希望苏哥哥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苏佑朋笑道:“殿下说过什么?在下已经不记得了。”
赵冰儿仰起头看着苏佑朋的眼睛,苏佑朋故作镇定地望回去佯装若无其事。
赵冰儿复又展露笑颜道:“不记得也好,木兰突然也不记得了。”
苏佑朋对赵冰儿作揖道:“在下还有其他事,不能陪殿下游玩,先告辞了。”
赵冰儿还礼道:“苏哥哥再见!”
苏佑朋一转身朝着不知道哪道巷子走去,心里却涌起无限唏嘘感慨。
“别了,木兰公主。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我悲伤失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