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武关后是一片密林,一条宽阔大道从林子里横穿而过,看上去倒像一道伤疤。大道上积雪泛着寒光,雪深数尺。自从夏州国与昆仑国开战以来,已经很少有车马来往于临武关了。
接近半夜时分,月亮羞涩地在云层间穿梭。林子里依旧黑暗无光,大道上却是忽明忽暗。偶尔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也是无比清冷。
夜深如同死水,就在这时却起了一层涟漪。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响起,不一会儿,便见三匹军马驶进了林中大道。
马上之人几乎是贴在马背上,还不住抽打马臀。这三人便是貔雷派往夏州国中的信使,他们深夜赶路,走得很急。
三匹马就如同三支箭,速度飞快,转眼间已经跑出数十丈之远。忽然最前面那一匹马一声嘶鸣,竟四仰八叉地翻滚在地。
马背上的信使被甩出去,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当场就咽了气。
紧随其后的两匹马受了惊吓,狂叫着立了起来,前蹄在空中乱蹬。那两个信使紧紧揪住马鬃,双腿夹住马肚,吓得一身冷汗。
惊魂未定之时,却听得林中一声呐喊,忽而冲出许多人,高举火把,将信使团团围住。
“下来吧,我等侯你们多时了!”一个大汉走上前,一把就将信使掀翻下马,空洞的左眼很是骇人,此人正是破虏。
破虏身后便走上来几个抗巫兵,把两个信使捆得严严实实。有一个信使想要挣扎,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立时吐出一颗牙齿来,便再也不敢反抗了。
破虏走上前去,亲自搜查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搜出任何可疑事物,就吼道:“信呢?”
被打掉牙齿的信使战战兢兢朝前面一努嘴,说:“在他身上。”
两个抗巫兵走过去,将尸体拖到破虏面前。破虏探身到他怀里一摸,脸上就有了笑意,站起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果然就是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书信。破虏不识字,递给身边一个抗巫兵,说道:“仔细辨认!”
那抗巫兵就着火把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朝着破虏重重地点点头。破虏就哈哈大笑起来,把羊皮揣到怀里,使劲摁了摁,吩咐道:“将伤马与死尸就地掩埋,弟兄们,随我回营!”
原来鸠偃早就料到貔雷会写信向国中求救,早就暗中吩咐破虏带领着抗巫兵,翻山越岭埋伏到临武关后,一举抓获了信使。
破虏此事做得不动声色,又极其保密。众人在深山中原路返回,天寒地冻,受了不少苦,却都兴高采烈。
等到破虏将那两个信使推搡着进了鸠偃大帐时,鸠偃正与竹晓谈话。竹晓见到破虏,急忙站起来笑道:“破虏将军,你也回来啦!”
“哎呀,没想到让你这小鬼头领了头功!不过,还是祝贺你啦,你小子办事越来越有效率了。轩麟去哪里了?”破虏一屁股砸进椅子里,将脚伸直,笑着说,“来帮我捶捶腿。”
竹晓踢了破虏大腿一脚,哼了一声,见破虏攥着拳头吓唬自己,也就笑了笑,蹲下去捏起腿来,嘴里说道:“麟弟正与他阿爸在一处呢。”
“粮食运来啦?来了多少人……”破虏本要问个痛快,却见鸠偃很夸张地咳嗽了一声,忽而醒悟过来,想起帐中还站着敌方的信使,连忙闭了嘴。
鸠偃冷着脸走到那两个信使面前,背着手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那两个信使心中直发毛,颤抖着随着鸠偃脚步扭动身体。
“破虏将军,你还记得月亮族对待俘虏的酷刑吗?”鸠偃站住,对着破虏眨眨眼。
“嘿!怎么会不记得?”破虏身子往上挪了挪,说得很夸张,“挖心掏肺,放干血液,之后再扔给猛虎吃嘛!”
“我记得此次行军,也带来一队猛虎了吧?”鸠偃依旧没有表情,声音又冷又硬。
竹晓便走到帐外,喊道:“带猛虎!”
不一会儿,就有人牵着一只猛虎走到帐中。那猛虎闻到生人气味,早就按耐不住,喘着粗气,爪子不断在地上刨得尘土飞扬。
那两个信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跪倒在地,头磕得比敲鼓还响:“饶命啊!世子饶命啊!我们不过是跑腿的,也是身不由己,不曾想过与世子为敌哪!”
破虏却猛然站起身,一脚踹翻其中一人,将明晃晃的宝剑放在那人脸颊之上,吼道:“扯淡!那你们为何不早日向世子投诚?分明就是为虎作伥,这就该让猛虎将你们撕成千片万片!”
那人打了一个冷颤,牙齿就互相打起架来,不断往后挪动,脸上神情如同死灰一般。
鸠偃与竹晓几乎要笑了起来,又都急忙绷住。鸠偃拨开破虏手中长剑,弯腰对两个信使道:“我从来不做诛心之事。不管你们以前是否与我为敌,都不重要!你们要想活命,就得看现在如何表现?”
那两人听说还有生存希望,又都磕起头来,一人甚至抓住了鸠偃大腿,嚎啕道:“世子,我们愿意将功赎罪。世子,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要不是暴君奸臣逼迫,我们怎么敢与世子为敌?”
鸠偃见时机成熟,挥挥手,让人将猛虎带出了大帐,这才为两个信使松绑。
那两个信使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又是欣喜又是后怕,十分小心地站在帐中,谨慎地看着鸠偃。
鸠偃对着破虏道:“破虏将军,信件呢?”
破虏从怀中掏出信件递给鸠偃。鸠偃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就放在了桌上,转身拿出一册竹简递给那两个信使,严肃地说道:“我也不用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只需将此封书信转交给貔雷就行,能做到吗?”
那两个信使小心翼翼接过竹简,互相看了一眼,抢着奉承道:“在下万死不辞!”
鸠偃一笑,命人捧来热酒,亲自斟满,端给两位使者,语气已经变得很亲切:“两位既然能改过自新,我很高兴,以前之事就一笔勾销了吧。来人啊,上赏金!”
两个士兵捧着一盘黄金走了进来,少说也有五六斤。当时黄金产量很少,一出手就是五六斤,足见鸠偃的大方和慷慨。
那两个信使一辈子都是底层人物,哪里见过这么多黄灿灿沉甸甸的金子,眼珠都快掉落出来,急忙接过来,只管往怀里塞。
破虏撇了撇嘴,无声地嘲笑了起来。鸠偃却还是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地道:“劳烦二位稍作片刻,天黑以后便送你们出寨。”
两个信使连声答应,由破虏领着喝酒用餐去了。
这时轩麟回到大帐中,向鸠偃复命。鸠偃欣赏地看着轩麟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禀世子,粮草五十车,已经向粮草官交接完毕;各小部落联合出兵共计八千多人,由我阿爸统一指挥,已经归于后军节制。”轩麟来到军中时日不长,为人稳重,故而不像竹晓一样过于亲近鸠偃,回答时有条不紊,又透露出对鸠偃的敬畏。
竹晓等轩麟回答完,鸠偃还未发话,他便过去拉起轩麟手臂说道:“走吧,我给你留了酒肉,到我帐中去吃个痛快。”
“哎,你急些什么?”鸠偃制止了,笑着说,“你只顾着贪嘴,我还有事要吩咐轩麟呢?”
“什么事?快说,快说。我都饿了,世子,你不吃饭吗?”竹晓说。
“但凭世子差遣!”轩麟回答道。
鸠偃大笑起来,打趣竹晓道:“你真是没有一点做兄长的样子,轩麟比你稳重多了!要不你们互换一下称呼吧?”
竹晓本要插嘴,却见鸠偃沉下脸,表情很严肃,就安静下来。
“轩麟,我想让你潜入临武关内。此事十分凶险,你愿意吗?”
“世子命令,我一定听从!”
竹晓却不干了,嚷道:“为什么不派我去?”
鸠偃叹口气,说道:“这事也是迫不得已,要是夷彤将军在,自然非他莫属。军中除了抗巫兵,其余将士都没有练过武,更不能让他们冒险。可是抗巫兵都来自国内,我不清楚关内是否有他们的旧相识,一旦暴露,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轩麟挺直身体,坚定地说道:“世子,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派我去做间谍,我万死不辞,定当不辱使命!”
“你真想好了吗?”鸠偃听轩麟语气坚定,又惊又喜,叮嘱道,“记住了,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一旦有异常,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
轩麟就单膝跪了下去,问道:“世子派我前去,是要杀人,还是要刺探消息?”
鸠偃本来还担心轩麟年纪太小,不能胜任这重大使命,如今听他说的话,便放下心来,急忙走上前去搀扶起轩麟。
“策反貔雷,让他弃城投降!”鸠偃盯着轩麟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时候出发?”轩麟声音比鸠偃还要冷静。
鸠偃大受感动,双手抓紧轩麟双肩,用力晃了晃,说道:“天黑以后,随那两个信使一同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