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藩听到“权杖”两个字眼,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广真,有些人对权力崇拜嗤之以鼻,当他们看到这柄‘权杖’时就会觉得这是对祖先的亵渎,对权力的不尊重,实际上就是对民族本性的不尊重,其实崇拜权力就是崇拜‘人’本身,权力是人的一种化身,或者说权力是人的大脑、灵魂、生命本身,从古到今,权力就支配、控制甚至造就人的行为,可以说没有权力就无所谓人类,权力消亡了,人类也就消亡了。我们的祖先为什么崇拜这柄‘权杖’?那是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本能地体会到了这一点。权力是神圣的,是人的灵魂的化身,当然值得崇拜。人类正是在权力的崇拜中繁衍发展起来的,在这个发展中产生了文明,产生了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就是权力关系,权力的本质就是关系,所有的物都是由权力衍生的,包括人类的肉体,权力不仅像眼睛一样关注着我们的生活,权力也像大脑一样支配着我们的生活。没有权力就没有人类的历史,没有权力就没有人的一切,是权力使人变成了社会关系的总和。权力肯定万物的生成和毁灭,肯定矛盾和斗争,甚至肯定受苦和善恶,肯定生命的整体,有了权力才有了价值。从生存获得最大成果和最大享受的秘密就是:生活在权力中。应该说是权力迫使我们这个民族自强不息的,两千一百三十二年的封建统治为我们这个民族留下最大的遗产就是权力崇拜,正因为我们的民族对权力有一种宗教般的信念,才形成了不可摧毁的民族性格,那就是忍辱负重、不屈不挠、默默前行,这也是文化传统的精髓啊。”
李国藩关于权力的高谈阔论,极大地震撼了佟广真,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图片上黑乎乎的木雕突然变成了金光闪闪的权杖,这权杖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不断放大,权杖周围的人像蚂蚁一样围的水泄不通,懵懂间,李国藩突然问:“广真,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佟广真连忙点头,五体投地地说:“精辟,太精辟了,地球因为有了人类才有意义,人因为有了权力才有了意义,既然意义是权力赋予的,那么谁不能命令自己,谁就应当服从,这就是辩证法的意义。”
听了佟广真的观点,李国藩也颇为欣慰,他点上一支大哥大烟,一边吸一边说:“这个木雕充分证明了东州人的祖先是以权杖为图腾的一个氏族,这说明权力在我们祖先的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我们作为祖先的后裔,有什么理由亵渎权力,我们只有为人民掌好权用好权,才对得起权力赋予我们的神圣使命。广真,你看看这个木雕像不像庄子的《逍遥游》中的鹏鸟,你看看它头大尾长,形体深厚威严,嘴之大象征气吞山河之势,背之长使人有‘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之感啊!”
佟广真一脸谀笑地附和道:“我记得《逍遥游》上是这么说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其实鹏就是凤,古时候人们一直把凤当作祥鸟、神灵来对待。李市长,这个木雕的内含很深啊!”
“是啊,”李国藩脸色庄重地说,“没有历史文化的城市是一个苍白的城市,你想想,如果没有音乐,维也纳是什么?如果没有卢浮宫,巴黎又是什么?这个图腾权杖与传说中的鹏鸟相吻合,鹏鸟那展翅翱翔,直冲千里的气势,正是东州人不屈不挠、意气风发的象征啊。下一步,我准备对市府广场进行全面改造,你找一找国内知名的美术家、雕塑家,以木雕为版本设计出东州市的市标,设计好后,像天安门前的华表一样,立在市府广场,让东州人民世代瞻仰,让它成为东州的象征。”
“李市长,你这个想法太好了,”佟广真跟在李国藩后面来到窗户前,一边俯瞰市府广场一边说,“只是叫木雕鸟不行,应该起一个叫得响的名字,叫什么名字好呢?”
李国藩思忖片刻一挥手说:“有了,既然鹏即是凤,我看这个木雕更像是凤凰的翅膀,干脆就叫凤凰翼吧。”
佟广真兴奋地说:“这个名字好,既吉利又响亮。”
李国藩得意地笑道:“广真,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越快越好。”
市长分工的负面效应很快显现出来,下午我在市政府办公厅卫生间蹲坑,刚好副市长王峰和范国才走进来小便,王峰抱怨道:“这次分工太欺负人了,我管了三年政法了,突然让我分管农业,这叫什么事呀?”
范国才也牢骚满腹地说:“可不是嘛,我比你还贴点边,上届我分管科技,这届分管文教卫生。”
王峰愤懑地说:“张国昌刚当上常务,就把人财物都揽过去了,如此拥权自重,也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我一边蹲坑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半天没拉出屎来。
47、风水
昨天下了一场大雪,北风一吹,马路上结着厚厚的冰凌。杨树杈上缀满了银花,建筑物像琼楼玉宇似的闪着耀眼的银辉。随着中午的临近,阳光越来越强烈,无论是树枝上,还是建筑物上都像在下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马路上全是扫雪的人,汽车慢吞吞地按着喇叭。
李国藩和肖继文刚刚在外经贸大厦开完全市招商引资工作会议,李国藩对招商引资工作尤为重视,散会后,他特意邀肖继文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继文啊,”李国藩用充满期待的语气说,“今年引进外资的任务很重,你得抓点紧。”肖继文掏出大哥大香烟递给李国藩一支,一边点火一边揶揄道:“有张国昌这个引资高手,十亿美金有三五个外商就够了。”
“继文,你这话说得不对,”李国藩阴着脸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分工。”
“国藩,”肖继文双手一摊讥讽地说,“东州市一半的事儿都归张国昌了,我们想忙也忙不起来呀。”
李国藩听出了肖继文肚子里的情绪,他语重心长地说:“老伙计,你这情绪不对头啊。”
“国藩,”肖继文别有用心地说,“在咱们东州市政府班子里,我年纪最大,快六十岁的人了,没什么奔头儿了,张国昌可不一样,这小子年轻,政治野心大得很,又是坐地炮,国藩,你毕竟不是东州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国藩深知肖继文这话的用意,他不露声色地说:“继文,你这话我听了可不高兴啊,要注意班子团结。”
肖继文见李国藩不上钩,自觉得没趣,便转移话题说:“你既然不爱听,就算我没说,不过,你的办公桌摆的位置可不太好,应该换换位子。”
“什么意思?”李国藩疑惑地问。
“国藩,”肖继文自吹自擂地说,“不瞒你说,我可是研究了十多年《易经》了,不说能掐会算吧,也可粗通风水。市政府办公楼原来是日本关东军的司令部,日本鬼子为了表示对天皇的忠心,楼的正面面向东方,因为小日本在咱们的东边。你的办公桌面东背西,不吉利,应该换个位置,面南背北。”
“我那样坐光线不好啊。”李国藩将信将疑地说。
“风水好啊,既顺风,又顺水。”肖继文耸着眉棱,一本正经地说。
“继文呀,”李国藩似乎豁然而悟地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么一手,别说,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肖继文见李国藩听进去了,便继续搅和道:“另外,市政府的大门在正中间也不好,从风水上说,大门对着谁的窗户,谁的风水就好。现在张国昌的办公室在南,而你的办公室在北,你应该把市政府大门改到北边来,这样对你有利。”
李国藩首肯地说:“不瞒你说,继文,我是想将大门挪到北面来,北边是个丁字路口,大门挪到北边就成了十字路口,这样就不堵车了。”
肖继文连声附和道:“十字路口好啊,四通八达呀!”
肖继文的话对李国藩很有触动,午饭后,他不顾午休,亲自指挥公务班的几个小伙子,将办公桌拜访到了面南背北的位置。刚折腾完,佟广真就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最近佟广真一直为办公室不够用而发愁,各位市长午休只能睡在沙发上,连个休息室都没有,还是肖继文给他出了个主意,把市政府大楼再加两层,他觉得这个主意好,便来请示李国藩,想不到一进办公室,整个屋子都变了样。
“李市长,”佟广真丈二和尚地问,“怎么,办公桌换位置了?”
李国藩双手掐腰怡然自得地看着自己的办公桌说:“肖继文说这样摆风水好。”
佟广真半是欣赏半是讥讽地说:“这个肖半仙儿,到处给人看风水。”
李国藩理解地说:“继文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从来不藏着掖着,我看不错。”
佟广真在区里当区委书记时就与肖继文关系甚密,两个人都喜欢打斯诺克,经常在一起切磋,很投脾气。
“是啊,”佟广真抱不平地说,“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继文都在张国昌之上,他对这次没当上常务副市长有一些想法啊!”
李国藩不以为然地说:“老同志了,还那么好胜。”
佟广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连忙转移话题说:“李市长,我有个事想请示一下。”
“什么事?”李国藩用手指了指沙发一边请佟广真坐一边问。
佟广真将手中的大哥大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随手又点上一支,然后说:“咱们的办公室太紧张了,各位市长的办公室连个休息间都没有,让你们午休睡在沙发上,我这个大管家心里过意不去呀!能不能把市政府大楼再加上两层。”
“加上两层,地基能行吗?”李国藩目光灼灼地问。
“小日本修的楼结实着呢,应该没问题。”佟广真把握十足地说。
“你让建委勘察一下,如果地基能承受,就加两层,”李国藩未置可否地说,“不过,不能影响各部门办公。”
“没问题。”
这段时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精神上像一只跋涉在沙漠上的骆驼,背上的驼峰越来越重,自己虽然在沙漠上踩下深深的脚印,但是回头凝望时,脚印早已无影无踪,脚印没有了,我的起点也就没有了,如果没有起点,终点还有什么意义?我开始怀疑意义,我是被意义逼近沙漠的,是谁创造了意义?是真理?还是道德?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我是清醒的,意义是人赋予的,是人为了生存创造了意义。我不知道编造谎言算不算创造,但是道德和真理都是由权力创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因为如此,我才对权力无比敬畏,并充满渴望。
昨天晚上我熬了一宿,就为了给张副市长到市财政局讲话理个思路。张国昌就任常务副市长之前只主管城建城管和商业等方面的工作,从未主管过财政工作,尽管他与李凤江感情深厚,但是还从未以副市长特别是常务副市长的身份去市财政局指导过工作。这两天,李凤江为了在市财政局处以上干部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与张国昌的关系,一再邀请张国昌在回北京之前到市财政局指导工作,张副市长欣然应允。但是,到市财政局到底讲点啥,他心里也没有谱,只好把题甩给了我,说实话,我对财政工作也不熟悉,究竟该讲些啥,心里也没有数,只好到资料室找了一大堆资料连夜学习,结果熬了大半宿也没理出路数来,只好起大早接着理,想不到坐在马桶上拉屎时灵光乍现,赶紧喊杨娜给我拿笔和纸,我一边写一边兴奋地想,真他妈的有意思,一泡屎拉出一个新思路。
早晨我和马厚去接张副市长,他一上车就问我思路理得怎么样了,我赶紧将事先写好的稿子给他,他一边看一边拍大腿,兴奋地说:“雷默,这五个转变写得好,有高度。”我听了以后有一种思想被“强奸”了的感觉。
东州市财政局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一座安静的花园里,院内有两座上百年历史的法式洋楼,据说当年是张作霖副官四姨太居住的府邸。院子内古木参天,还有十几棵稀有树种,样子怪怪的,在东州市的街面上是看不着的,不过因天气太寒,现在也都没有叶子,枯着呢。
李凤江早早地就率领局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在大门前等候,奥迪车一停下,李凤江亲自为张副市长开车门。张副市长一下车,李凤江就满脸堆笑地说:“欢迎张市长到市财政局检查指导。”
张副市长满面春风地说:“凤江,我还是第一次到市财政局,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啊!”
众人一边寒暄一边走进大会议室。
财政局大会议室中间摆着椭圆型大会议桌,财政局的处长们已经坐了大半圈,张副市长一进会议室,处长们全体起立一起鼓掌,张副市长示意大家坐下。
李凤江先来了一个开场白:“同志们,财政局是张市长的嫡系部队,张市长在百忙当中来看望大家,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再一次表示感谢!”
全场又是一片掌声。
李凤江接着说:“财政管理作为国民经济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直接或间接地渗透到政府的各个综合部门和企业的各个主管部门。财政局守住有限的一块资金,各部门又想从有限的钱中多拿一点,就在这有限的钱中转来转去。管钱的人过去习惯了‘撒胡椒面’,搞平衡。财政要从就财政论财政的圈子中跳出来,仅靠简单平衡,城市也是没有希望的。这些年我们围绕提高经济运行质量开展财政管理工作,在转变传统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上做了一些有益的探讨,下面请各位主管副局长分别汇报各自的工作。”
此时我坐在后排认真地做着记录,各位副局长汇报完成绩后,都讲了一大堆困难,最后李凤江做了总结。
财政局的领导们汇报完了,接下来由张副市长做指示。张副市长先阐述了当前经济形势,然后说:“面对当前日益复杂的经济形势,财政工作要实现五个转变,一是从粗放财政向效能财政转变;二是从简单财政向智囊财政转变;三是从计划财政向公共财政转变;四是从领导财政向法制财政转变;五是从战术财政向战略财政转变。”接着张副市长对这五个转变作了深刻细致的阐述。最后,就财政局提出的困难一一作了解答。张副市长足足讲了一个半小时。讲完以后掌声非常热烈。我知道这次讲话成功在五个转变上。
我望着张副市长志得意满的表情,猛然想起早晨坐在马桶上的狼狈样,心中暗笑,原来坐在马桶上不仅可以产生粪便,还可以产生思想。其实谁又不是坐在马桶上?我发现官位有时候犹如马桶,有的人坐上去清爽,有的人坐上去就下不来,不仅不敢下来,连屁股也不敢抬,因为一抬屁股臭味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