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礼夏没拿过画笔,只是躺到被窝里去,弯起右腿,检查她自己的破皮处。
那块地方红红的,应该是被书本的边缘刮到了,有点血渗出来。她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
礼夏扯掉头上的橡皮筋,迅速扯过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没有声音。
这样就对了,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这就是我的世界。
光线透过薄薄的被子穿透进来,照在礼夏的眼睑上,她闭着眼睛,却依旧能够感觉到它的温度。
就像那些空气里无数漂浮的尘埃,如果一直沉睡着——
多好。
礼夏做梦了。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一片苍软的白色,天空变得很高,阳光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够不到。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四点。
礼夏从被窝里爬起来,感觉膝盖隐隐作痛,等到看一眼的时候,发现早上的红色已经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点乌青。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想要在床头柜里翻找到消毒棉和酒精。
“哐——”
那个声音,就是这样来的。
1
下来的时候,搬家工人已经全部走了。
顾卓晨看看空旷的客厅,这片空间一下子有些冷清起来。他走过沙发和茶几,来到餐桌旁边。顾方已经坐在餐桌边了,拿着报纸在看经济版头条。
“好了好了……今天都辛苦了,来,我做了好吃的。“
杨易如从厨房间走出来,把汤煲放在桌子上,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说。
餐桌上的菜肴冒着袅袅的白气,顾方把报纸搁在一边,一家人开始动筷子。一下子,整个大厅就只有筷子在游移过程中发出的声响和人咀嚼食物的声音。这是顾卓晨一家的习惯,在饭桌上几乎不会交谈。
每次顾卓晨都很喜欢这种气氛。从小到大,从他记事开始,家人就是这样吃饭的。除了过节时亲戚来家里做客,一般三个人都不会在餐桌上说话。
安静。
一顿饭有二十分钟左右的功夫,等到三个人都用完餐之后。杨易如起身收拾碗筷,在她端着碗筷走到厨房间的时候,顾卓晨跟了进去。
他停顿了一下,靠在洗手池边,接着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妈,你知道隔壁住什么人吗。“
“隔壁?“杨易如洗着碗筷,抬头看了一眼顾卓晨,“现在的邻居,我也不太认识……妈妈住这里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以前有个姓陈的婆婆住隔壁,现在应该换人住了。”
“……哦。”
顾卓晨静静地听着,一两秒之后,简短地应了一句。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扭过头去,看着水龙头里哗哗流下的水。
哗哗哗。
哗哗哗。
“怎么了?”杨易如笑了一下,她看着儿子侧过一边安静的脸,不免心生好奇,“你很好奇吗?“
“没,随便问问。“顾卓晨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他一双干净的深邃瞳孔就像一对黑宝石,深不见底。
“恩……”杨易如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幅度,她从喉腔中发出漫不经心的一个单音节,停止询问,安静地转过去继续洗碗。
杨易如与顾卓晨之间最与众不同的就是这种“点到即止”的相处方式。
“那我上去了。”顾卓晨也觉得自己好像太多管闲事,他轻声说了一句,转过身,准备离开厨房。
“哎,等等。”杨易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他。
顾卓晨转过身,看着她关上水龙头,在一边的干手巾上擦了擦:“我有带来些水果。现在晚饭点过了,你要不去送点水果,和左右邻居打个招呼。”
说着,杨易如从简易柜里拿出一袋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水果。她扭过头看着顾卓晨,笑的时候,隐隐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顾卓晨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杨易如的笑容更加浓了——他儿子若不愿意,一定马上回绝了。她把一袋水果拿出一部分,洗干净了,装在两个袋子里,递给顾卓晨。
“喏,左右邻居都去见一见。”
“……”顾卓晨稳稳地接过两袋水果,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拎着水果朝大门走去。
“哐——”
门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被关上了。
这个时候,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顾方,推了推眼镜,把报纸下移,和杨易如对视了一眼。
杨易如靠在洗手池边,双手交叠着放在围裙的大口袋里,朝着顾方微笑。
2
“喔哟哟——真是谢谢啊!哦,你是隔壁新搬来那家人的儿子吧?多大,高中啊?哎呀!老头子!出来瞧瞧,年纪轻轻的,这么懂事……这家子好福气啊!“
“要进来坐吗?不用?……哎呀?要走啦?好好好,下次来玩啊,欢迎你啊——”
“哐——”
面前墨绿色的铁门被关上了。霎时间,刚刚还热闹的氛围便好像被隔绝在内,空气骤冷下来。
黑色的发丝底下,那双深邃的黑眸轻轻垂着。顾卓晨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那一袋水果。
“沙沙——”提起来,轻轻晃了晃,那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便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顾卓晨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那扇剩下的墨绿色铁门,安静地就这样看了一会儿。
还剩下左边。
墨绿的铁门上,有一块老旧的吉祥贴,那样并不鲜艳的红色,在墨绿背景的衬托下显得惨然无力。然而,门上还布满了棕铜色的铁锈。
看了一会儿,顾卓晨最后还是迈起步子来,走到这扇门面前。
视线在门面和四周墙壁上都环顾了一下,他想找到门铃,却发现没有,只好伸出一只手来,迟疑之后,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下去。
“咚咚——咚咚——”
敲了几下后,顾卓晨便停下来,等待对方来开门。期间有一两次,他不自在地看了看手里的水果。
低头,抬头。
顾卓晨修长的背影,被光斑隐隐约约地拉伸在地上。
将近一分钟了,没有人来开门。
“咚咚——咚咚——”他只好再一次敲门,这一次力道稍微大了些。不一会儿,他听见里面有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比较轻,走到门前的时候便停住了。但大门迟迟也没有被打开,顾卓晨只是听到从里面传出一些细微的声音,很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的样子。
这户人家……真奇怪。
顾卓晨站在门前,半抬起手臂,正想着要不要再一次敲门提醒一下对方,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嘎吱——”
开门的,是个女生。
3
门外是个男生。
很高的样子,可能有一米八。礼夏没有花心思去看清脸,但可以知道,这个人以前从来没见过。
她看了一眼牢牢悬挂着的安全链,还是把自己躲到门后面去。
她不想开门,甚至不希望迈出自己的那个房间。但迟怀芳在上面睡觉,叫不醒的;叫醒了也不会来开。
再说,平常也没人会来敲门。
“有事吗。”礼夏从喉腔里发出很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盯着对方的动作,希望他尽量快些把话说完。
这个视角只能看到对方的半个身体。但貌似那个男生在看清了安全锁链和礼夏微妙的动作后,微微停顿了好一会儿,半晌,试探着往门这边伸出个红色塑料袋,一边说:
“……我是你隔壁搬来的。一家姓顾,这些水果送给你们家,见面礼。”
门外男生的声音很干净,语气也很平静,给人一种来自城市的大气感。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袋水果再稍稍往我这边递了递,像是怕礼夏再躲闪,也没敢再往前伸。
新搬来的……
礼夏猛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当她在卧室里找消毒棉磕到头的时候,从隔壁传来的敲墙声。
“那个声音是你敲的?”她问道——难怪很久没有住人的隔壁,今天会发出声响。原来是有人搬来了。
“……啊?哦,上午那个声音……”似乎是因为礼夏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那个门外的男生明显停顿了一下,好像觉得有些尴尬,继而答道,“你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听见磕碰声就不由自主地敲了一下……”
礼夏迟疑,看着那袋水果。拎着水果的是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看得出主人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
那个男生看见她半天没反应,好像觉得礼夏对他有些反感了,便匆忙地再一次开口:“我真没有什么意思……你真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知道了……水果你拿回去,我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