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夏对他的解释没有说任何话——实际上,她不关心。听完他的话之后,想了想,还是选择不收下水果,而是尽量快速地回了一声,说完要关上门。
“哎,等等。”门外,男生好像语气里有了些不安,那只拎着袋子的手及时抓住了即将关上的门,“你还是……收下吧。这些不贵,而且以后我们是邻居了……”
男生不擅长说这些话,好不容易说出一两句之后,就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愣在那里,但抓着门的手也没有放开。
霎时间,空气里一片寂静。礼夏没有说话,就这样和他隔着一扇门对持着。
邻居?
邻居,又怎样……
礼夏垂下眼睑,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看着他那只还在门边的手,最后只得慢慢地把塑料袋接了过来。
“……”是因为收了东西的缘故,她本来想张开口,朝对方回应一声,后来才发现连那两声简单的“谢谢”也只能卡在喉咙里,苦涩地无法发出,最终也只能放弃。取而代之的,是她隔着门,语气平静地对他说——
“以后不要和我们家来往了,也记得和你父母说一声。”
没有等门外的人做出任何回应,下一秒,她就把门合上了。
“哐——”
沉重的声响,余音依旧回荡在礼夏的耳廓里,仿佛很久远很久远的声音一样。
她依旧靠在门后面,手里攥着水果袋,一动也不动,低着头,静静地听着门后另一边的声响——
门外的人没有马上走,好像是愣在那里了。在一片寂静的几秒过后,脚步声才出现,不轻不重,拍打在地面上,发出不经意的节奏,一个步子跟着一个步子,逐渐地走远了。
抿了抿下唇,礼夏提起塑料袋,朝里面看了看那一堆红得灼眼的苹果,一会儿后,转身朝厨房走去,把它们一个个洗干净之后,装在盘子里,放到了电视机前的茶几上。
礼夏没有吃,一个都没有动。就这样重新回到了房间,身后,她甚至觉得那些沾着水滴散发着新鲜红色的水果,它们会在这一片灰暗呛人的空气当中腐烂发臭,迟早。
就像她自己一样。
1
顾卓晨回到屋里,他走到客厅,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父亲母亲,想起刚刚那个女生说的话,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而是径直上楼梯,要回到房间去。
听到上楼梯的声音,杨易如的视线从手里的毛衣上转开,正巧对上顾卓晨的背影,出于自然,刚想要开口,却被顾方用手势无声地阻止了。
“哐——”楼上传来了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怎么了?”杨易如问道,她看着顾方,看他那张依旧把注意力停留在报纸上的脸。
“他今天大概累了,让他早点休息……我们管自己好了。“
背后的门关上了。站在房间门后,一扇木板仿佛隔绝了所有外面的空气。
顾卓晨仰着头,那双眸子透过额前如墨的发丝,看着前方四十五度上空,那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记得和你父母说一声。”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刚刚不告诉他们?
这样一声敏锐的自非自问,回荡在他心底,清晰透彻,但很快犹如一抹烟雾消散得无影无踪,捉不到,看不见了。
“鬼知道。”
他闷闷地从喉腔里发出这样一句不清晰的话,单手盖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朝后仰躺了下去。
有一种微微烦躁的情绪,蔓延在他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长着尖缘利爪的东西在胸腔里不停地抓挠,让他喘不过气。
眼前总是浮现出刚才那个隔壁女生的手,苍白瘦弱,还有几道奇怪的浓浓浅浅的疤痕,让他看着很不舒服。
顾卓晨没有真正看清楚那个女生,她把门开得实在太小了,门内门外唯一畅通的仅是那样犹如缝隙的空间,只能让他隐约看到女生的个子和身形。
他当然想过移动一下位置,但每次当他把身躯稍微往门那边靠近一些,那个女生就警惕地马上往门后面挪动一点。
怎么说呢,好像把他当作坏人的样子……这种感觉真不好。
顾卓晨的手从额头上滑下来,盯着天花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是自己长的……很奇怪吗?
看看窗边的闹钟,已经六点左右了,而窗外也沉下了满天暗淡的浅蓝,与中午那照射进来的盈盈的金色暖阳,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既然接下来几个小时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顾卓晨就没有再起身,而是惬意地躺着,好好放松一下。他看着房间四周,一切都是干净的单色,偶尔有凉风吹进来,仿佛轻柔地在房间内旋转。
这个镇子不大,镇上的人也没有城里那种通宵达旦的习惯。才六点多,街上的人就都少了下来,顾卓晨听着窗外飘进来只有三三两两的杂音,脑袋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城市里车水马龙的喧闹,不由得觉得搬来这里的这件事,也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他最初是很排斥搬来这种偏僻的小镇——对于任何一个十六岁的城市男生来说,都很正常,书读的好好的,生活环境又在比较好的城市,他更其实愿意去亲戚家借住,也不乐意因为父母工作原因而放弃读城高的机会。
和城高校长都已经谈好了,他的成绩优异,只要他愿意去读,城高绝对腾出个重点班的位子。
想到这里,顾卓晨不由得轻叹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父母想的是什么,非要把他带来。还和这边的高中也联系好了,会把他排在重点班……
顾卓晨的视线飘到了一边的吉他上,在暗淡的光线里,吉他被装在袋中,似乎折射着不知名的光。
房间内充斥着满满的静谧,顾卓晨把双手放到后脑勺去,微微曲着腿——
其实关系也不大……只要影响不到以后升学就行。
垂着脑袋,顾卓晨环顾四周之后,又仰起头,开始想别的事情。阳台上是一片逐渐暗下来的天幕,暖风阵阵,不时从窗户外面吹进来,把人熏得很困,在这样的迷迷糊糊之中,顾卓晨便松懈下来,脑袋从手肘上点了几下,最后便睡着了。
睡梦里,顾卓晨的面部线条比平时稍微柔和一些,但依然如同醒着的时候那样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干净、严谨,微风吹在他的脸上时,那双紧闭的眼睛会微微抖动几下。一头细碎的黑发,没有任何修饰,简单地贴附在脸颊旁。
长相不出众,但在他四周认识的人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丢进人潮里最容易被找出的那一个。
因为他的干净,特别。
房间里云绕着淡淡的木香,可能是杨易如事先为了掩盖粉尘味而准备好的。睡梦中,时间点点流沙般走过去,而顾卓晨并不是睡眠不足,相反,他没有想睡的意思——却鬼使神差般地一直没有醒来,直到夜半的时候,才从朦胧的睡意里忽然打了个凉颤,睁开眼睛。
就算是在夏天,夜晚的温度多少也有些下降。顾卓晨之前开着阳台落地窗,又是随便地睡了过去,当然会被凉醒。
房间里早就没有多少光线了,依稀只能辨得出家具的轮廓,顾卓晨顺着墙壁打开灯,“啪——”的一声,灯刚打开。这个时候,就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声物品碎掉的声音——
“噼啪!哐——”
那声音实在是尖锐,而声响又比较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顾卓晨便一下子清醒了,正反应过来,那声音刚落下,就又传来了物品的碰撞声和乱七八糟的声响,让人听着不由得有些怕,最后还传出很重的一声人的倒地声。顾卓晨听的不是很清,但还是听出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嘈杂——
“你以为你谁啊你……还装!……钱呢,别以为我……你欠打呢你!“
顾卓晨刚还想着大夜半的,隔壁这是干什么,就听见了这声音。他的一颗心慢慢悬了起来,这声音像是一个中年女人,从语调和音量就可以听出,这明显是在起争执。
而随后,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字——
家暴!
这两个字刚刚浮现在顾卓晨的脑海里,一声无比沉重的砸物声就传来了,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骂喊,顾卓晨听见一个短促的尖叫,可马上被那些嘈杂又都淹没了。
“……别打了,别打……妈!我真的没有拿……啊!痛啊!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