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闹钟的指针指向了八点的那个位置。
顾卓晨从被窝里坐起来,皱着眉头,轻揪着鼻子,向四周扫了一眼。
昨天夜半自己所见到的争吵,顾卓晨自然是忘不了。但他没有多想了,也没有再去想管的意思。
直到杨易如待会儿一定要来叫他了,顾卓晨揉揉脑袋之后便站起来,穿好外套,走进卫生间里洗漱完之后,走下楼梯去吃早饭。
客厅里的阳光很好,空气也很清新。杨易如正在厨房里煎蛋,发出温暖的“滋滋——”的油声。而顾方因为一向起早,所以顾卓晨很少在早餐桌上碰到他的面,这次也不例外。
“你爸他去书房了。”果然,杨易如一边把煎蛋倒进碗里,一边朝走下楼梯的顾卓晨说,“你也过来吃吧。”
“恩。”顾卓晨走过去,拉开餐椅坐下来。他看了看桌上的煎蛋和三明治,而杨易如把牛奶放到他面前。
一切好像都如同往常一样,杨易如转身去厨房洗碗,而顾卓晨在安静地吃着早饭,空气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和杨易如小声的哼唱。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轻轻打在顾卓晨半边的肩上,把他的脸投成光暗两部分。
还没吃多久,顾卓晨忽然听见杨易如轻轻发出一声“哦”的声音,像是想起什么,她没有停下手里的洗碗动作,却张开嘴说道——
“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我碰见隔壁几个街坊邻居,聊了一会儿……听人说,住在我们右边的那户,是对五十老夫妻,姓刘。他们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平时人蛮和蔼的。”
杨易如擦了擦碗,接着道,“……刘公公身上有病,刘婆婆这么长时间一直照顾着他,邻居都很敬重他们,我们以后也要多尊重人家……“
“……恩。“顾卓晨平淡地发出一个单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
用完早餐,顾卓晨便回了房间。随着“啪——”的一声,房间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谁都不知道,站在门后面的顾卓晨低着头,一双墨色的黑眸深如潭水,仿佛遥望不见底,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刚刚杨易如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扩大:
“住在左边的那户……可能家里比较复杂吧,是对母女……不是单亲家庭,只是男主人出远门了。母亲姓迟,女儿姓礼。”
——不是单亲家庭吗。
“这户人家和邻里关系不好吧,很少有人和他们来往……做母亲的那个女人应该快四十了,听说她自己在家经常打孩子。”
——打孩子。
“她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长相蛮清秀。小时候挺开朗的,后来就不知道了……听说那母亲打得狠,有一次,邻居都见到那女孩子满脸都是血跑出来,眼睛下面还被什么东西割了一刀……”
——满脸都是血。
“那以后,这个女孩子整个人变了样,也不太出门。现在,邻居也就少看到她。”
——变了样。
“名字的话,好像单名一个字‘夏’吧……对,是这样叫。不过我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现在家暴是要入刑的……”
杨易如后来说了什么,顾卓晨也没听到了,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应了几声,便没有回答了。
脑海里又出现昨天夜半的情景,还有乱麻一样揪人心烦的尖叫声和打骂声。顾卓晨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看着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蔚蓝的巨大天幕犹如一个转盘,在旋着白云。一些光影把顾卓晨的影子拉缩出去,浓浓淡淡,地上起了光斑。
顾卓晨张开嘴,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可我都看见了啊。”
1
昨天找出来的消毒棉,早知道不先放进去了。
午觉过后,礼夏一圈一圈地把昨晚缠上的绷带解下来,再换上新的。但还是在最后一圈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口子,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疼。
疼啊,谁受伤会不疼。
但疼归疼。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良的故事女主角,也不是什么柔弱的纯洁美少女,她不会傻到哭哭啼啼地等别人来帮自己。
这几天要少碰水了……她把医疗工具都放进柜子里。
早饭,午饭,都已经给迟怀芳做好放冰箱里了。礼夏不想吃,当然也不下去,决定就在房间里呆一天。
满墙悬挂的画布,在从窗外照进的暖阳之下,犹如平静的湖面泛着鳞光。我庆幸昨天在争执的时候,没有损坏很多的画,有也只是一两张。但那也是因为我挂的高的缘故。要不然,在这样连画架的一只腿都被折了一段下来的情况下,这些画肯定是无法幸免于难。
礼夏躺在被窝里,看着满墙的画,心里很释然。
静下来之后,礼夏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天争执的情景。如果非要说印象最深的,其实,就是迟怀芳那句一踹开门就冲到自己面前和巴掌一起甩过来的开口话:
“桌头放的三百哪里去了!胆子越来越大了是吧!“
——桌头?
——三百块?
——你哪天喝了酒打麻将打输了吧。
“整天就只知道买买买!这些破烂书有个屁用——以前就觉得你哪来的钱!这下子你再装!”
“我买书用的钱一分没花过你的!那是我爸留给我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礼夏就感觉脑袋嗡嗡地响,昨天自己那么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真的是次数不多,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一看着她明显被呛得发青的脸,就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礼夏把靠枕抱在怀里,觉得有点硌着脚,便转了个身。这时,下午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正好迎面打在她的脸上。
礼夏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面。窗外是一片蔚蓝的天,天幕底下,四面八方的居民楼都被洗刷地闪闪发亮。
“……恩……”礼夏的视线转到一边,落到隔壁的那个阳台上。
脑海里闪过昨晚的一两个片段,包括隔壁那个男生在昏暗灯光下曲线柔和的脸。现在,隔壁那个房间的窗帘半敞,隐约可以看到地面上的几道光斑。
她低下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像他那种人——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与她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命运轨迹注定不会和自己——还有这个镇子的人,交错太久。
礼夏把画架搬到阳台上去,再从屋子里提出颜料桶和笔刷。
找到昨天早上的铅笔稿,把它夹在画架上。
她坐在木凳上,面对着楞次栉比的瓦楼,周围是蓝白的游移旋转的天幕。
这个高高的小小的不足十平方米的阳台,容纳了她的所有。
小的时候父亲离开的那一天,母亲把礼夏锁在房间里。她跑到阳台上去,冲着底下的卡车歇斯底里的喊,而父亲的脸,只是慢慢被摇上的车窗所遮挡住,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卡车里,启动引擎。
当卡车驰尘而去,她掉下去的眼泪,打在了飞扬的尘沙里。
母亲从门外进来,把礼夏从阳台上揪回去。“叫什么!哭什么!”她用抓起厚厚的相册拍在礼夏身上,红着眼眶叫着,“你哭什么啊你!你的眼泪比谁都廉价啊!”。
对。
对的,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很廉价,从那之后。
当礼夏第一次挎着篮子去菜场的时候,她的一双小手连钞票都攥不紧。所有人都的眼神都定在她身上,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肉铺老板把礼夏的钱接过去,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边快速地把肉称量好,一边和我讲话:“小妹妹几岁啦?这么小就出来买菜啦。”
“七岁。”
“七岁啊?哦哦,真能干啊……来,肉给你!”
礼夏回到家后,把篮子交给母亲。过了几分钟,她拿着塑料柄从厨房出来,砸在她脸上:“你他妈的人家给你缺斤少两了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