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这时稍微小了一点,顾卓晨便听见了另一个人断断续续哭叫的声音。很明显,那声音是个女生发出来的,听着年纪也不大。
顾卓晨这才想起来,这很有可能是下午他在隔壁见到的女生。
他的脑海里又飞快地闪过了那个女生满手的疤痕……这下子,也就好说了。
“……妈?”顾卓晨细细地呢喃了一句,眼里一沉,也许……对那个女生施暴的是她母亲。
可他还没有多想,金属机械“咔——”的一声传来,紧接着是人被撞出去的声音,顾卓晨立马反应过来,这是阳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自然,顾卓晨便急忙地跳下被子,跑到落地窗边,但他没有走出阳台去——他知道面对这种事情,不能冲动。
顾卓晨就站在落地窗后面,不能发出很大声音。这个角度,本来会被一些杂物遮挡住视线,他刚刚又把灯关了——不能开,太显眼了,只能仔细地借隔壁房间透出的光线观察着。
“——我怎么生出个你这样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还一点用都没有!”
“钱呢?!拿呀你!撒哪花了!不认是吧?我叫你不认,我叫你不认——”
顾卓晨猜的没错,那吼人的的确是个中年女人,此时种种阻碍下来,他自然是看不清脸,但却看得见那女人一身微发福的身形和毫无教养的动作。
视线顺着那个中年女人的方向看去,顾卓晨眼睛一沉,缩在阳台角落里有个少女,头发很长,但也被厮打地乱糟糟的——他心里八九不离十了,这就是早上的那个女生。
——以后不要和我们家来往了,记得和你父母说一声。
脑海里再一次出现那个女生说的话。顾卓晨清晰地记得那个毫无波澜的语调,而眼前,那个中年女人正朝着角落里的人拳打脚踢。
“你说不说啊你!贱货!钱呢——不知道?呵!撒谎倒是挺麻利的!”
“……妈!别打了……真的很痛,啊——”
“痛?你想想,我生你的时候不知道多痛啊!结果生的是你这么个扫把星!”
只是哭喊了两句,那个女生便没有再出声了,被踢的时候,偶尔传来闷闷的哭腔,顾卓晨便知道,她是咬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怎么啊!怕了!草!偷钱的时候怎么没怕啊——”那个中年女人依旧往女生身上踢过去,像在踢一个垃圾桶,最后的一句话落音的时候,正巧再一次把脚踢过去,也就是这个时候,女生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我没有!”,把中年女人倒是震了一震。
“啪——”
那女人反应过来,下一秒,往女生脸上就甩了一巴掌。
巴掌声很响亮,重重地打在她脸上,就连顾卓晨看到都觉得生疼。那女生却一声没吭了,一下子朝后缩去,低下头捂着脸。
也许是痛。
“痛吗?痛不痛?痛就好!下次叫你也不敢偷……”
顾卓晨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正要走出去,却看见那中年女人叉着腰,是觉得有些差不多了,甩完那巴掌便转过身,一边嘴里骂着,一边朝房间里走了进去,随后传来一声重重的砸卧室门的声音。
直到顾卓晨再也听不见那个女人的声音了,空气里,才重新归为一片寂静,只是这片寂静不像刚才那样干净,甚至是难以述说的。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整个天幕都是漆黑的,对面一排排楼房全都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点光。顾卓晨站在黑暗之中,接着隔壁房间投射出的昏暗光线,安静地看着那个地上的女生。
真的,他不想用“可怜”这两个字眼来形容别人。
可……
那一巴掌可不轻,那个女生很明显是一直捂着脸,最初动了一下,又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只好先弯着膝盖,埋头坐在角落里,她的头发很长,又黑又密,垂挂下来盖住膝盖,而顾卓晨还是看不清楚她的脸。
顾卓晨就这样站在落地窗后面,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场景,当他第一眼看到女生的长发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是迅速闪过“这样的女生应该出现在绘杂封面上”的想法。
可没等空气里的沉寂持续多久,突然间,他就听见了一道平静的声线传来——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霎那间,几个字眼犹如一阵不知名的疾风迎面吹过顾卓晨,吹扬了他一头如墨的黑色碎发,他的瞳孔睁大,眼前仿若是一片由羽毛编织而成的无比纯净的白色。
很平静。
很平静。
如此惊心动魄的话语,却配上这样平静的声线。
眼前,刚刚那片犹如幻觉的白光猛然散开,视线里,依旧昏暗,头顶上的整个天幕也依旧是漆黑一片的,顾卓晨回过神来。
在那几个字那样的平静里,那样的毫无波澜的表面下,究竟翻腾着多么沉厚的恨意和扭曲。翻着泡沫,吐着浓浆,用最深厚的黑色涂抹一遍又一遍。
“窸窣……”
不知道是碰到哪里,一阵微小的窸窣声不偏不倚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顾卓晨额头一凉,马上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任何微小的声音此时在这片寂静的空气当中,都显得那么突兀。
犹如一根银针扎落在心脏。
犹如一勺剧毒,洒落在美味佳肴上。
犹如带着血味的大手,死命地抓挠着膛口。
阳台对面,听到声响的少女猛的抬起头,正对上了顾卓晨微微写着错愕的脸。
光线和角度的原因,顾卓晨依旧看不清她的面容。一下子,顾卓晨便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借着房间内的光线,那个女生无疑能够看到他,碰巧点,还能根据印象判断得出他。
顾卓晨暗自有些明事理一般的心虚,但依旧沉默着——说到底,他也不是做贼的。
“喂,你……”
顾卓晨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走出去。可是当他刚迈出去两步时,那女生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浓黑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好笑吗?很好笑对吧……每个人都是这样觉得。”
女生看也没看他,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了一会儿。接着,披散着头发走回了房间。
那还没发出的“没事吧”三个字就硬生生地卡在了顾卓晨的喉咙里。
“刷——”的一下,对面的落地窗被关好,窗帘也被拉了起来,顾卓晨甚至能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咔擦”的上锁声。
没有被拒绝的尴尬,更没有恼怒。顾卓晨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稍稍冷静下来后,顾卓晨才发现阳台更冷,一阵凉风迎面而来,让他打了凉颤。没办法,顾卓晨再扫了一眼隔壁房间,隐隐渗透的微弱灯光灭了下来,他也没有多停留,转身回了房间,锁好阳台拉上窗帘。
顾卓晨躺进被窝,闭上眼睛,明明四周都很安静,他却感觉心里总有些忐忑,像是有很多人在耳边轻声细语,弄得他睡不着。
应该没事吧……
脑海里想起刚刚的情景,顾卓晨的手“啪”地盖在自己的脸上——
“怎么可能没事啊。”
脑海里闪过这句话,便无法再消停。顾卓晨半爬起来,没有开灯,却把手抬起来,往墙壁那一头敲了敲。
“砰砰……”
就像白天那样,敲击声不轻不重,却很温和一般,直穿过去。
顾卓晨等了半天,却也没有等来任何一丝动静。墙壁那头,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睡吧睡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顾卓晨躺进被窝,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