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帮说:“奶奶个熊,有啥不能说,不瞒着你李老弟,几个月前,我带着绺子里的兄弟在土龙山劫下了那个用田秀雄,奶奶的,老子真想毙了他……”
李巴山听了就是一惊。他试探着问道:“那么说这用田秀雄还在你天帮大当家的手上?”
天帮正欲说话,四海忽然插嘴道:“那个用田秀雄真是命大,跑了,要不然,我大哥还不剥了他的皮?你说呢,大哥。”
李巴山本来十分急切地期待着天帮那番话的结果,可是天帮在得到了四海的某种暗示之后,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说着,警惕地避开了李巴山的目光。
李巴山暗自吸了一口冷气,悄然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随之换上了一种既锐利又冷静的目光。他重新审视起天帮四海绺子里的每一个人。这一细看,李巴山不禁一惊,那天帮四海绺子无论是在人数还是在武器上都胜过自己的绺子。自己刚才把这样的一支绺子轻易地放过了十三泡,确实是有些冒失了。县境内的土匪绺子更多的是转念无恩的虎狼,往往为了一块肥肉,就会发生火拼和内讧。从天帮和四海那诡异的神色上来看,他们显然是对自己心存禁忌,这使得李巴山的心头陡然罩上了一片阴影。
兰花自打把双枪插入腰间以后,就懒得再看天帮、四海绺子里那些面目狰狞的小匪。她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便被几丛深秋的野花勾了去。在科尔沁大草原上,这种野花,性子最野,开得最久。红花像窜火,直烫人眼,蓝花像披纱,惹人心动,与那瓦灰的野艾,枯黄的菅草比起来,在这秋天的最后几日,颇显珍贵。自打进了十三泡,兰花一个人寂寞时,更喜欢看花,那大概是承继了她母亲菱花的天性。是的,一个女人怎么少得了花呢?
她离父亲并没有多远,所以天帮那洪亮的山东腔还是不时地传进她的耳中。当天帮提到用田秀雄四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冷然间回过头向天帮走去。这些年,一想起旧仇,李兰花的眼睛就要喷火。尽管她那冲动的眼神和父亲冷静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可是骤然而生的激动,已经让她难以按捺。匪首天帮的一句话轻易便撕开了她多年以前的伤口,血又汩汩地冒出来,揪心的疼痛开始发作了。
李兰花几步便到了天帮面前,厉声问道:“天帮大当家的,我有一件事请教,你说的那个用田秀雄到底在哪里?”
天帮一怔,用两只凸鼓鼓的眼珠子冷冷地盯着李兰花。
四海赶紧周旋道:“我刚才还说呢,那个用田秀雄跑得快,要不然,大当家的早把他剥皮了。”
李兰花还想继续追问,只听父亲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兰花,不要多嘴,站到一边去……”
三
夜来了,科尔沁大草原上的夜,一月当空,星光万盏。狼嚎声声在凄冷的夜风中袭过草原,一匹匹战马在狼嚎声中不安地踏动着四蹄,对着月空发出一声声嘶叫。罗荣山和战士们还是第一次在草原上过夜,一闭上眼睛,那些死难战友的惨烈情形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推了一下李二牛,李二牛那时也毫无倦意,两只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夜空。
“李连长,”罗荣山说道:“你看眼下怎么办?”
李二牛说:“罗营长,实在不行,咱们就夜渡十三泡。”
罗荣山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李二牛便站起身把战士们叫起来,罗荣山对战士们说道:“同志们,刚才我和李连长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在今晚夜渡十三泡。大家先准备一下,夜半的时候就出发?”
丁义武说道:“罗营长、李连长,这十三泡水深难测,在夜里偷渡更是危险。天帮、四海在今天白天算是侥幸过了十三泡,可那地方一定被李巴山严防着,除此之外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水浅。”
罗荣山说:“丁义武同志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匪徒们在泡子的那一岸,我们在这一岸,时间久了,匪徒们难免逃窜,现在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必须渡过十三泡。白天的时候我从望远镜中看了一下,没有任何一处,比这里的水面更窄,为了彻底消灭杀害我们战友的那些土匪,我们必须从这个地方渡过去。”
一提起为战友报仇,战士们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嚷道:“罗营长,还等什么,现在就渡过去,那些土匪还挡得住咱自卫军?”
一个小战士笑着说道:“报告罗营长,老丁的担心是多余了,那李巴山早就回匪窝里睡觉去了。那十三泡水也许还没不过丁义武同志的那双长腿呢。”
丁义武也笑道:“你这个小同志,当着罗营长的面打小报告哇!是呀,论起吃苦耐力的本领,土匪哪能和咱们战士比呢。”
罗荣山说:“好,夜渡十三泡的事就这样定了,大家准备一下,半夜的时候就出发。”
到了夜半的时候,战士们悄然集合起来,重新向那座沙丘摸去。
半个时辰之后,战士们便到了那座高大的沙丘前面。那时科尔沁大草原上一片寂静,月亮就像一块碧玉,将它美丽的的影子投进十三泡中。在十三泡上空,寒星眨动,一颗流星带着光亮的尾巴,滑向十三泡对岸去了。罗荣山侧耳听了听,十三泡对岸一点声音都没有。
战士们说道:“罗营长,你下命令吧。”
罗荣山说:“好,大家一定要小心,土匪们极有可能在十三泡对岸设下伏击,我们的行动要既迅速又隐蔽,现在就渡过去。”
为了避免渡泡时发出太大的响声,罗荣山决定先将马匹留在沙丘下,并留下几名战士看守。临行时,罗荣山对那三名战士说道:“你们要看好马匹,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们就开枪为号,我们会火速地赶回来。”三名战士点头说道:“罗营长,你放心吧,这里有我们呢。”
战士悄悄地走下了十三泡,寒凉的十三泡水很快便冰彻了他们的双腿,又慢慢地浸上了他们腰部。他们带着为战友报仇的急切心情,快速地接近着十三泡对岸。尽管战士们的行动是异常小心和谨慎的,但是十三泡水还是在他们身边发出了轻微的水声。当走在最前面的几名战士就要靠近对岸的时候,对岸仍然处在一片死寂之中。
罗荣山和李二牛行在那些渡水的战士们中间,他们的眼睛紧盯着十三泡对岸。眼看着夜渡即将成功,罗荣山心头一喜,他暗自想到:“难道土匪真的回了匪窝?”
可是那种想法在他的心头只是持续了片刻,猛然间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十三泡上炸开。
罗荣山吃了一惊,李巴山和天帮四海绺子果然在十三泡对岸死守着。对岸的枪声一响起来,战士们即刻处于进退两难之境。
罗荣山来不及片刻犹豫,他大声喊道:“同志们,打过十三泡去。”
顷刻之间,流光飞窜,弹雨纷飞。夜色之中的十三泡在骤然而起的枪声中震撼起来。
土匪们最初的抵抗是强烈的,他们的子弹带着恶毒的光焰在泡面上飞窜,试图阻止战士们渡过十三泡。战士们在得到罗营长的命令后,一个个就像水中的蛟龙,一面端枪射击,一面趟水前行,直向十三泡对岸逼过去。
在双方对射的紧要关头,罗荣山猛然感到胳膊上一紧,一摸胳膊,一股粘稠的东西爬上了他的手指。李二牛问道:“罗营长,你怎么啦?”只听罗荣山说道:“李连长,快带着战士们冲上去……”
当罗荣山、李二牛和战士们冲上十三泡对岸的时候,土匪们一边打着冷枪,一边向远处的月光下窜去。
“罗营长,你受伤了?”李二牛关切地向罗荣山问道。
罗荣山说:“没什么,只是让土匪的子弹把胳膊咬了一口。”
李二牛说:“多留下几个同志照顾罗营长,其余的同志跟我去追土匪。”
罗荣山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李二牛却匆急地带领十几名战士向逃窜的匪徒追去了。
李二牛离开之后,丁义武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一面向罗荣山的胳膊上缠去,一面说道:“罗营长,这里的土匪绺子凶着呢!特别是这个李巴山绺子,就连小鬼子都怕他三分。”
罗荣山问道:“这个李巴山打过小鬼子?”
“打过,”丁义武说道,“疯五哥、李巴山都打过小鬼子。当年小鬼子用田秀雄前来剿匪,差一点在李巴山绺子的枪口下全军覆没。李巴山一来枪法准,二来就是依靠这十三泡。十三泡水深难测,也许只有那些土匪才知道哪深哪浅,哪能伏兵,哪能隐藏……”
两个人正说着,只听隔着泡水的那座大沙丘上传来几声枪响。
罗荣山说道:“不好,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情况,那边有我们的马匹,我们赶快渡过去。”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身边的几名战士重新跳进微凉的泡水中。
在这里,十三泡虽然并不开阔,可罗荣山却心急如焚,因为啾啾作响的枪声和一匹匹战马的嘶叫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十三泡上的土匪们确实非同一般,他们凭借路线谙熟,悄然向剿匪队伍的后面猛插了一刀。
当罗荣山等人赶到的时候,大沙丘下面的枪声戛然而止,土匪们卷着十几匹战马离去了。其余的马匹都被枪声惊散,那三名看马的战士也不知去向。
丁义武和其他几名战士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将那些惊散的马匹圈回来。
这次夜渡十三泡的损失是巨大的,罗荣山的剿匪队伍不止失去了十几匹战马,那三名战士也生死未赴。
李二牛赶回来的时候,看到马匹被劫,他的心头简直就要窜火,他对罗荣山说道:“罗营长,你不要着急,明天我就去把马给你抢回来。”
罗荣山冷静地说:“这次行动的失利,我有很大的责任,是我低估了十三泡匪徒们的能力。可这只是暂时的失利,这次失利的行动提醒我们,我们初来乍到,还没有什么实际的剿匪经验。”
丁义武说:“这里是李巴山的匪窝,他跑不了,这笔账咱们可以慢慢算。只是罗营长的胳膊上中了一枪,只怕禁不住这十三泡水的浸泡。”
丁义武说着小心地揭去罗荣山伤口上的布条,果然伤口已经红肿起来。
罗荣山一面接受丁义武的包扎,一面说道:“想不到老丁还是个医生呢。”
丁义武说:“哪里是什么医生,要是赵春花同志在就好了。”
罗荣山说:“我们的行动不能放弃,那三名看马的战士极有可能被土匪掳去了,接下去的剿匪行动一定要加倍小心。”
土匪们在掳得了十几匹战马之后,就像得到了暂时的满足,接连两天不见踪迹。在这两天之中,为了寻找李巴山绺子,战士们艰难地跋涉在十三泡一带的草原上。他们饿了就打些野物充饥,渴了就喝上一口泡水。到了晚上,便在用蒿草和树枝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过夜。可剿匪的行动却没有丝毫进展。罗荣山的伤口明显恶化了,丁义武曾多次劝他先回县城去,罗荣山却执意不肯。他说:“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在十三泡上多住一天,就会增长一分和土匪斗争的经验。”
到了第三天上午,一棵交互缠绕的夫妻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战士们停止了前进,坐在沙丘上歇息了一阵。李二牛把丁义武叫过去问道:“老丁,罗营长的伤势怎么样?”
丁义武说:“他的伤口已经恶化了,我劝他先回县城,他就是不肯。”
“这样吧,”李二牛说道:“老丁,你马上回县城把赵春花同志接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丁义武说:“那好,我这就回去。”
丁义武刚一转身,李二牛又将他叫住了。丁义武问:“李连长,还有什么事?”
李二牛说:“老丁,你能说准这十三泡上的匪首就叫李巴山吗?”
丁义武笑道:“这有什么说不准的,这李巴山在伪满时期就占据这十三泡了。我老丁虽然没有见过李巴山,可是他的名头老早就灌进我的耳朵。”
李二牛带着思索的神情点了点头之后,丁义武上了马背。
直到目送丁义武走远了,李二牛这才将视线收回来。可是当他转回身时冷然瞥见,几个骑在马背上的汉子正打马向远处那棵夫妻树的方向行去。
腾地一下,一股热血涌上了李二牛的胸口,他叫过几名战士说道:“同志们,土匪就在那里,上马和我去追土匪。”说着他最先跳上一匹战马,双腿一夹马腹,那匹战马便快速地向那些马匹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