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记者手记：曾经听过很多人说，在我上过的母校周围的那些酒店中，有许多女大学生——也就是我的学妹们在坐台，她们都很漂亮，一个个风华正茂，但却都整夜在歌台舞榭中流连，听了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我不明白，好不容易走过了黑色七月的女孩们，本来是有着光明的前途的，为什么又要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难道黑色七月之后，并不是辉煌的太阳与艳丽的蓝天？
在见到玫玫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象牙塔里并非都洒满阳光，也一样有阴暗的地方。
玫玫是酒吧里最受欢迎的三陪女，大三的她就读于上海某名牌大学。
酒吧里，玫玫化着很浓的妆，眼神飘忽不定，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为什么做三陪？”当我问她为什么想到做这一行时，她自己问自己。沉默，之后她突然反问我：“你受过穷吗？”
“我出生于安徽一个小县城，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妈妈下岗后和姐姐在街上摆摊卖菜，但是生意很难做，收入少得可怜。爸爸退休在家，每月只有叁佰多元退休金。为了供我上大学，爸爸在路边帮人家修自行车，大一过年回家，看见爸爸被晒得黑了好多，手上还磨出了很多茧子，快六十岁的人了，我只觉得好心酸。无意中我听到父母的争论，妈妈说姐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爸爸说现在没钱，无论如何，玫玫的学费不能动……我觉得不仅愧对父母，还连累了姐姐。从那刻起，我决心自己赚学费。”
“为了快点赚钱，我到一家酒吧去当坐台小姐。虽然听很多人都说，那种地方不能去。可我当时很天真，打定主意不出台陪客人。而且觉得可以在晚上坐台，白天学习……”
“开始我什么也不懂，可是在酒吧混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摸出一些门道。原本素面朝天的我，慢慢地学会了化妆和穿时髦衣服。由于我的素质在小姐中算是比较好的，外语又不错，人也长得漂亮，点我的客人非常多，还有不少老外，慢慢地就成了酒吧的金牌三陪小姐。原先我为自己制定的底线，那就是决不出台，可是后来发现，陪客人出一次台比当一个月坐台小姐赚得还多，就慢慢的心动了。”
“我的室友们都‘怕’我，怕我‘不干净’。没人愿意坐我的床，没人敢跟我一起吃饭，只要我回来稍微晚点，寝室门就锁上了，说是以为我不回来了。她们甚至把自己的洗漱用品跟我的隔开放。”
“有次课间我趁着天晴，回去晒衣服，同室的小菲回来了。衣架上明明还有地方，可看到我的衣服晾在架子上，她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到别处去晾了。我又把衣服往旁边让了让，不一会儿另外两个室友回来，也拿起衣服往外走。我叫住她们！然后我就把自己的衣服全拽了下来，冲出寝室，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那一刻，我的眼泪直冲出眼眶。”
“我在外边走了好久，最后下决心跟室友们再进行一次深谈。我们谈了一会儿，几乎全是她们在对我进行抱怨，抱怨我从来不管寝室卫生，还总是回来那么晚影响别人休息等等。等她们说完了，轮到我说时，她们说：‘太晚了，明天再说。’后来，我就彻底搬出了寝室。”
“最痛苦的经历是有一次，我陪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不断地让我陪舞，手不时地还做些小动作。当时，真的不想陪了，可一想到赚钱，只好忍着。后来，我就和老头喝了很多酒，老头给了我双倍小费，还说，出台可以给更多的钱。我觉得身体不舒服就拒绝了。老头似乎有点醉，居然打了我一耳光，并骂我贱婊子，当场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独自回到住的地方，吐了后就昏睡了过去。醒来时，手里还紧紧握着那老头给的肆佰元。我躺在床上哭，心里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可看到手上的肆佰元，又觉得有了一些安慰。”
“我就算好的了，我这里还有很多别的女孩，不少都来自落后地区贫困的农村，只要被别人知道是在做三陪，一家人都抬不起头。她们当中好多人都很多年没有回家了，很多姐妹做三陪的事情家里人都知道，都不敢回家。每到春节，姐妹就聚在一起过年，喝个酩酊大醉。有些人为了填补一时的空虚，不断地找男朋友，但对方一旦知道是干这个的，都会提出分手。表面上，她们只是说想玩玩而已，但是心灵深处，还是渴望遇到一个善良可靠的男人，即使遇到动心的，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不敢太投入了，害怕受伤。”
“我曾想过赚够钱就收手，可是要多少才算够呢？学费够了、还有书钱、生活费、住宿费。这些都有了，还要为以后打算一些。干这一行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收山容易回头难。如果你决定退出这行，下次有难处再想回来做，这个行当就不接受你了。即使勉强再挤回去，也混不开，因为老板不会再把‘好活’给你。就算跳槽，别的老板也不愿收留你，因为他们觉得你不会安心在那里工作，保不准哪天就出事。我亲眼见过、亲耳听过好多这样的事情。所以在没有稳定的工作前，我不敢轻易退出这行。”
“我还想，对我避之惟恐不及的人其实很多，像我们宿舍的人那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人真正关心我，若退出后我就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有时想想，也不能全怨她们。现在我没有朋友，身边也没人关心我。但在酒吧里，至少没人嫌我，还有人陪我。如果我出去了，只怕死了都没人会关心。”
“我最失落的时候是在半夜，有时突然醒来，拉开灯，看到身边那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想着我们刚刚做过的龌龊事，我会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
“我们家里一直都不知道我在做这行，我们那里能考到上海的人太少了，没人知道我在这边的生活。我现在每月还能给家里寄些钱过去，他们问起来，我就说当家教挣的。我爸妈还挺自豪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他们的骄傲，所以我没想过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怎样。我不敢想，也不愿想。”
“你问我有没有谈过恋爱，我说没有你信吗？我在大一时就有了男朋友。我们真的很爱对方，但最终还是分手了，因为我做的事。他现在在英国。我从没想过在包我的人里找个人嫁，虽然我身边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毕竟我有文化，以后有了正式工作能养活自己。还有，我想攒够钱也去英国。
“我也想过，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人常说贫穷是一笔财富，可在我看来，它是一种灾难。穷的时间久了，人会连起码的自信都没有了。你有过为了约会厚着脸皮向人借流行衣服的经历吗？你曾低声下气问人借电子词典查个单词吗？你有过为了节省几元钱找借口不参加室友们的Party，独自躲在教室看电视的时候吗？也许有些人不在乎这些，但我的性格很要强，我不想在任何方面输给别人。至少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没人瞧不起我，因为我有文化，而且外语又挺好，我的好些客人都是老外。我想，我宁愿别人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我全当没听见，也不愿再听同学讲：‘玫玫，跟我们一起出去吧，我替你付钱。’
“每个三陪小姐的身后，都有许多辛酸的故事，最大的快乐就是收取小费，在浑浊世界里数着时间过日子，没有希望没有尊严地活着，甚至连追求都没有，面对将来，是永远的彷徨、迷茫……”
“我也不知道在这行还要做多久，我想，在还没有好的退路前，我不能退出。我还要攒钱去英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