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伟斌和党宗明一前一后走出聂宝山的办公室。在走廊里俩人并肩走着,不时交谈着,外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走了几步,党宗明说:“闫台长,你先回吧,我到六楼政研室看个老乡。”
“好吧。那我先回了,回去还得准备悼词呢!”闫伟斌说着就匆匆下了楼。闫伟斌心想,党宗明肯定是去看徐万春,但不想让自己知道,就撒了谎。看来,党宗明已经开始行动了。自己也得加把劲儿,否则,当台长就没有希望了。
闫伟斌猜得一点没错,党宗明就是去看徐万春,但他不想让闫伟斌知道,以免打草惊蛇。组织部在二楼,党宗明走到六楼绕了一圈,估计闫伟斌已经走出了市委大楼,就走下来轻轻敲了敲徐万春办公室的门。
没有反应,党宗明加了点劲儿,又敲了敲,传来徐万春的声音:“进!”
党宗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徐万春戴着眼镜,低头看文件,一位工作人员站在旁边。
徐万春没有抬头,继续翻阅文件,不时在文件上勾勾写写。工作人员看了看党宗明,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党宗明站在那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
几分钟后,徐万春终于阅完了文件,工作人员出去了,轻轻拉上了门,徐万春才抬起了头。党宗明赶忙迎上去,伸出双手,说:“部长好忙啊!”
“哦,是党台长!”徐万春微微站了站,伸出一只手,与党宗明的一双手握了握,立即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部长,刚才到宣传部办了点事,顺便过来看看您!”党宗明满脸堆笑,呵呵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软中华,给徐万春恭敬地递上一支,点燃了,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最近你们电视台事情可真多!”徐万春说,“听说苏光耀被害一案告破了?”
“是的,部长!”党宗明说,“宣传部和公安局已经召集了新闻单位的人,开了一个案件侦破报告会,通报了整个案件的过程。”
徐万春问:“是谁干的?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目无法纪,而且是对在职的正处级干部,简直是对党、政府和人民的藐视!”
党宗明说:“是一个有前科的小区保安,就是苏台长居住的星宝花苑的保安!”接着就把详细的情况作了汇报。
“哦,是吗?”徐万春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会这样?保安本来是保护社区居民的,却成了凶手,这不是监守自盗吗?看来,社区保安的岗位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应当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目前我市各个社区保安的情况,以免再发生此类的悲剧。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是偶然的,全国已经发生好几起了!”
“是的,部长,应当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党宗明表决心似的说,“以后再招保安,更应当严谨细致些。”
“电视台现在怎么样?”徐万春问道。
“前几天人心惶惶,这两天好多了,就是在管理上还有些混乱。”党宗明说,“我和闫台长都是副职,不好全面管理工作。”
“哦。”徐万春沉思了一阵,说,“目前的情况,也许只能如此吧!聂部长是怎么考虑的?”
党宗明就把聂宝山对他和闫伟斌工作的分工情况和追悼会的有关安排作了汇报。
“很好。”徐万春说,“这说明聂部长对你还是很看重的,你就好好干吧!”
“可是,”党宗明嗫嚅道,“部长,我还是希望您重视重视我吧,嘿嘿。我感觉到,聂部长对闫台长比对我更重视。”党宗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吧!”徐万春说,“从工作的安排上来看,对你可是很重视的,你可要好好干,争取干出一些名堂来!”
“可是,部长,我还是希望得到您的重视。我本来就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党宗明说,“我会好好干的,绝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哈哈!”徐万春突然笑了起来,党宗明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又感到气氛活跃了起来,不再那么压抑、拘谨。
徐万春说:“党台长,你就好好干吧,至于下一步怎么安排,那是市委领导们考虑的,你只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好的,部长,我一定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绝不给领导们丢脸!”
走出徐万春的办公室,党宗明浑身轻松、愉悦,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自己已经是台长了。神清气爽,人人都是那么可爱,生活真美好啊!他不由得轻轻哼起了歌曲。忽然一个激灵,立马停止了,心里说:“我这是怎么啦?就这点城府还想当台长,再说,苏光耀刚刚死掉,要是让别人看到,说我是在幸灾乐祸,传出去对我会很不利的!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准备追悼会上的主持词。追悼会肯定要来市领导,争取到时候好好表现表现,给领导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想到这里,党宗明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回到单位,闫伟斌立即着手写悼词。他想,聂宝山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他是聂宝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应当重用他,但是在安排工作时却让党宗明分管办公室这么重要的一摊,让党宗明在单位的位置明显比自己重要。要说不重用他吧,又让他致悼词。主持追悼会和致悼词相比,他认为致悼词的工作更为重要,一来讲话时间长,二来还要代表单位对死者进行评价。看来,聂宝山还是想重用他,让他在全市领导们和新闻单位面前树立形象、权威。但是在分管工作方面,又怎么那么对待他?这让他捉摸不透,心神不宁。他明白眼下的工作就是要写好悼词,开好追悼会,树立自己的形象。
他原以为写悼词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在电视台工作多年,不论是当记者编辑,还是新闻部主任,他的文笔是大家公认的,都说他是电视台的笔杆子。但是,现在怎么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写。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亲自动笔了,还是现在自己的心里太乱了,没有理清思路?
他放下笔,让自己的心情和思绪变得宁静、清晰。慢慢地,他才明白过来,写不下去的原因不在于其他,而在于怎么准确地评价苏光耀的问题。苏光耀当台长好多年,又是在正处级的位置上被人谋害的,是建市以来的首例。到底怎么评价他呢?聂宝山没有交代,他当时也没有征求意见。他想干脆给聂宝山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不妥,想想还是算了吧,等写好了再征求意见。要不跟党宗明商量商量,聂宝山不是说过遇到什么问题,两人一起商量解决嘛。可他又犹豫了,虽说聂宝山给他俩重新分派了主持的工作,但他毕竟是电视台的第一副台长,怎么能放下架子去找党宗明商量呢?
闫伟斌点燃一支烟,又重新写了起来。写了几个字还是写不下去。他转过身离开电脑,把烟使劲按灭在烟灰缸里。干脆把高丰喊过来,俩人商量商量,说不定思路就清晰了。
他拨通了高丰的手机,问:“在干嘛?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到一分钟,高丰进来了。高丰说:“台长,有什么事吗?”
闫伟斌就把写悼词的事情说了。两人开始商量起来。
闫伟斌说:“按理说苏台长当了多年的台长,工作还是很认真、很努力的,具有开拓精神和实干精神,电视台得到了很大发展,市里几届主要领导还是比较满意的。现在苏台长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对苏台长评价高些也不为过吧!”
“对,闫台长!我觉得你分析得很对。”高丰分析道,“人毕竟死了,又是以这种方式死的,评价高些也不为过。我觉得宣传部、组织部和领导们应当能够理解。人死了,评价再高还能争什么?还不是一个虚名!”
“嗯。”闫伟斌犹豫着、思考着,“高主任,你说的有道理,要么你辛苦一下,先拿出一个初稿来,我再看!”
“让我写啊!”有点突然,高丰挠了挠头,有点难为情地说,“辛苦倒是不怕,就怕我把握不住,写不好!”
“没事儿,你先拿出一个初稿!”闫伟斌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
突然有人敲门,声音清脆而急促。
“请进!”闫伟斌抬起头挺直身子说。
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没等闫伟斌说话,男人自我介绍道:“闫台长,我是苏光耀的弟弟苏光辉,这是我妹妹苏秀荣。”
“哦,你们好!”闫伟斌很客气地站起来,伸出双手同他握了握。
“闫台长,我们过去见过面的。”苏光辉坐到沙发上说。
闫伟斌仔细看了看,苏光辉跟苏光耀是有点像,好像在哪见过面,就说:“见过,好像是几年前吧!”
“三年前。”苏光辉说,“那天有事找我哥,你俩正好在一起。”
“嗯。”闫伟斌点了点头。
高丰转过身,对闫伟斌说:“台长,那我先去忙啦!”然后对着苏光辉和苏秀荣点了点头。
闫伟斌给苏光辉找烟,没想到苏光辉早就掏出了烟给闫伟斌点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是这样的,闫台长。”苏光辉说,“我知道电视台领导和市领导对我哥的事非常重视,我们家属非常感谢。后天就要举行追悼会了,我们家属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能不能满足?”
闫伟斌吐了一口烟,说:“有什么要求你们就提吧,只要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我们能办到的,就满足你们。”
“那我说啦,闫台长。”苏光辉说,“其实这也是我嫂子的意见,我只是代为转达。我嫂子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能不能把我哥定性为革命烈士,另一个就是能不能给五十万的抚恤金。我嫂子说,女儿苏子金今年上大二了,还要上两年多的学,我哥一死工资也没了,孩子上学要花很多钱,以后的工作也没有着落,要是给点抚恤金的话,孩子起码就能顺利毕业。”
闫伟斌一听头皮发麻了。他知道两人前来肯定有事,没想到提出了如此离谱的要求,还说什么“小小的要求”,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对两人的好感立刻没有了。苏光辉肯定是自作主张,想趁机敲诈勒索一回。但他又不能发火。闫伟斌强忍着怒火,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抬起脑袋,鼻子里哼了哼,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就这两个要求?”
苏光辉说:“就这两个,再没有其他的要求。”
闫伟斌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下意识地敲了敲桌子,很严肃地说:“你们的要求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你们既然提了,我就向上级领导反映。你们知道,电视台是没有权力给烈士称号的,至于抚恤金那也是政府决定的事情,电视台也没有那么多钱。我只能如实反映上去。”
“那就非常感谢闫台长!”苏光辉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我们希望闫台长在领导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能够促成此事,我们会重谢闫台长的,这也是对我们家属最大安慰啊!”
“我只能如实地反映你们的要求,至于能不能办成,我就没有那个把握了。”闫伟斌说,“你们给党台长说了没有?”
苏光辉小声说:“我们刚才找过党台长,他说他不管此事,让我们来找你!”
“哦。”闫伟斌的厌恶之情更加浓了。他想,你们不是已经找过党台长了嘛,这说明在你们的心中党台长比我重要,那你们就找党台长好了。党宗明老奸巨猾,才不会理你们。但这些话只能在自己心里说,表面上还得应付他们,把追悼会开好。要是追悼会如期成功举行,一切就好办了,也不怕他们再提什么“小小的要求”。
“那就这样吧!”闫伟斌说,“你们的要求我会及时反映上去的,你们先回,我还有点事要忙。”闫伟斌站了起来。
苏光辉和苏秀荣也站了起来。苏光辉握了握闫伟斌的手说:“闫台长,此事最好在开追悼会之前能够决定,要不我们家属心里不好受,我嫂子更不会安心的,九泉之下的我哥也会死不瞑目。再说,要是能弄个革命烈士的称号,致悼词时所有的人都能听到,也能给我们活着的人争光啊!”
“嗯。”闫伟斌鼻子里淡淡地哼了一声。
什么东西,这是明火执仗要抢劫,还是要趁机敲诈勒索,苏光耀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和妹妹?闫伟斌生气地想。但生气归生气,问题还得解决,追悼会还得如期召开。他想给聂宝山打电话说明此事,想了想还是不妥,最好让聂宝山看悼词的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