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白鸟在外面叫我，我才想起来今天是要离开的日子。
昨日回徐家那里，“点个卯”。我站在住了好几个月的徐家庭院的时候，只觉得陌生。似乎我没有在这里住过，而是一直住在天波府那个小院儿里一般。
江南没有这么大的雪，这里虽然不比上京的雪景，但仍旧比江南有“冬意”。记得上次我为了一单生意，千里迢迢赶到上京，那时正值冬季，整个上京城银装素裹，相当好看。然而我可不是文人，看了半天也只能蹦出“好看”两个字，再仔细想，就是“震撼”二字。那样的景色，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了白色，干净得让人心里没有一丝杂念。
然而那次任务，我可是差点送了命。目标的功夫不弱，好不容易解决了他，却引来了契丹的官兵。为首的那个功夫相当厉害，我被他刺伤了好几处，差点就被他生擒。当时我心里很是诧异，怎么我事先踩好的藏身地点都被他发现了呢！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为首的就是契丹大名鼎鼎的韩德让。
初音知道这件事后，对我的死里逃生十分惊讶。她说：“你知道高粱河一战吗？”
我点头。
她接着说：“当时韩将军守南京，宋室来势汹汹，正是韩将军守住了南京城。后来又在高粱河杀得宋军不知天地为何物。你能在他的手上活着回来，当真是木叶山女神眷顾。”
我问他怎么对这个韩德让这么清楚。
当时还没及笄的初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听说，韩德让是她娘的未婚夫。只是后来她娘入宫做了皇后，这门婚事才作罢。
再看看外面还在打雪仗的绿豆和白鸟，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奇怪。这么打打闹闹，还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思绪回来，我已坐在饭桌上喝着肉粥，我娘还在一旁给我夹了几个肉包子。用她的话说：“这个年纪的小子怎么就吃这么点。不说比你三哥，也要过得去啊！”
对比已经啃了五个肉包子、四个馒头的三哥，我还是觉得自愧不如。不过，经过仔细观察，我和杨五郎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比如，喜欢吃肉……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他比我高比我壮，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很没有面子。
一顿饭下来，我娘只给我夹菜，自己也没吃多少。我也说不出别的，只是努力将她夹的都吃掉。末了，我娘说：“给你做了几样糕点，路上带着吃。”
我沉默地点头。
一屋子的人也都沉默。
等到要走的时候，我却没想到两个老的要送我到城门口。本想再劝劝，这大冷天的去城门，除了挨冻还是挨冻。即便送我到金陵不还是得分开吗？刚想开口，杨大将军黑着脸道：“本帅乐意！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说的这话和送我有关系吗？我点头，确实我不知道什么。
几个兄弟也都把准备好的东西送我。大哥送的是一把匕首，据说削铁如泥，他说他留着也只能放在靴子里，索性给我，我用得着。二哥送我的是一摞兵书，《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六韬》应有尽有。我疑惑地拿过一本，翻了翻，上面还有某人做的笔记。虽然我不懂兵法，但也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送给我，他舍得吗？
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二哥解释道：“这些书我还有好多，都做了笔记了，送你一套也无妨。”
感情是东西多了没处放，所以给我啊！
二哥又说道：“兵法这东西，不止武将学着有用，你也要学着用才好。世间万物总是相通的，学了兵法也可以管理……你那些个下属。”
我想了一下，的确是这样。也许是有小时候的基础在，每次行动过后向阁主禀报，阁主也会说我的行动计划有大将风范，当然是稚嫩的大将风范。
我抱过那一摞兵书，郑重道谢道：“二哥，有你杨家军军师的兵书在，我想我那群手下应该不会起幺蛾子了。”当然前提是我能在阁主手里活下来。
轮到三哥的时候，他十分郑重且神秘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厚度相当可观。只见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老四啊，这可是三哥好几天不休不眠给你写出来的私房菜谱啊！你可得收好了，这可是你三哥三嫂的心血啊！”
众人一阵哄笑。
我也笑着接过，“三哥，你放心，这可是比二哥那一摞兵书更珍贵的东西啊！等我回了金陵，把江南的菜谱整理一下，给你送过来。”
三哥大笑，“那我可就等着了！”
……
坐在马车里，我靠在娘身上，好像回到十几年前似的。那时候我还小，靠在娘身上，闻着她身上清香的味道，好像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
马车一边吱呀呀地走着，我娘一边叮嘱我，我那位爹似乎不好意思和我们挤一个车厢，披上
“到了金陵，一切都要小心。你上面那位说是要把位子传给你，可难保你下面不会有眼红的。这个时候手腕狠点也没关系，因为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娘给你带的糕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会儿跟你爹说说话吧，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担心你的。你上次救他，不是坏了你们的规矩吗？他很担心你这次回去受罚。”
最后，她说：“要是你在金陵待不下去，就带着那个姑娘来天波府，娘怎么也会护住你们俩的……”
……
城门口，我娘从马车里出来，我爹也从马上下来。三双眼睛相互看看，谁都不先开口。我爹作为一家之主，很有男子气概地说道：“到了那边给我们写个信，我们也好放心。”
我到了哪边？！
我娘也红着眼睛说道：“平常给娘来个信，半年一封也好。”
看在我娘的份上，不和这个人计较！
我道：“知道了，我的信一般都会通过徐家传给天波府的。不是从徐家来的，那就不是我的信，上面说的话都别信！”
还有，我早上可是把证据偷偷塞给我的母亲大人了，我向她使眼色，把握好时机，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之前千万不能给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看！
为了我耿直的家人，我也是很忧心啊！
等我坐着马车出城的时候，我爹娘还站在城门口。我们这边没一个人说话，马车走得也很慢。许久乌狸说道：“暗主，他们还在城门口。”
他没说：“暗主，你还是再看看吧！你不出来再看一眼，他们不会回去的。”
我再也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想再看看他们。虽然离得很远，但我仍然能感觉到悲哀，发自心间止不住的悲哀。若是这世间没有多仗可打，若是人没有那么多野心，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像平凡人家一样，日出耕作日落而息。生活不会比现在好，但是，最起码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生活，不用想着那么多算计，不用每天与人勾心斗角，更不用到沙场上去拼命。我也可以不用去刺杀生父来保住恋人，也就不用杀那么多人了……
说是不在乎，可手上那么多人命，谁又能真不在乎？
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早些回去。自己也不再耽搁，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乌狸白鸟都没有说话。
我靠在车里，回想起这几个月，起起落落简直要比过去十年要更多。不过，都结束了。
如果没有意外，五年内我是不会再踏入汴京的。
再见了，宋之都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