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大厅,便是杨八郎所在之地。隐约听见有人侃侃而谈的声音:
“在下并非质疑令兄的身份,只是事实如此。三公子如若不信,可回金陵问你徐家的下人。”
“四哥失踪多年,义父义母万分焦急。在下只是替义父义母分忧而已。毕竟,四哥的安危也是我这个弟弟所担心的。”
“如今家里人皆为四哥担心,多次上门。令兄竟避而不见,拳拳爱子之心,尔等竟视而不见?”
“请将令兄徐凌请出!若证明令兄并非我四哥,杨英定当赔礼道歉!”
呦!这杨八郎的嘴皮子很溜嘛!说得黑豹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既然称杨业夫妇为义父义母,为何还要叫杨四郎四哥?他是怎么丢的,你难道不知道?还义父义母?杨业对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不过吧?亲爹也不过如此吧?
学了点东西就跑到我这儿来显摆,打量着我们好欺负?
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地升起。
赶跑了外面围着的一群人,我出现在雅间。里头那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也转过身,一身正气。他身旁的黑豹低头不语,看见我出现,松了口气:“八公子,我家兄长到了。”
徐家长兄已逝,徐凌自然是俆安唯一一个兄长。
那年轻人抬起头,恰对上我含着怒火的眼睛。
黑豹蹭到我身边:“二哥,他说……”
“我都听见了,用不着你重复。”黑豹讪讪地错开一步。
我对他吩咐一句,就让他下去,只留朱羚一人在外面等候。
“二公子好大的威风啊!对自己的弟弟竟也用对下人的口气?”他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儿。不过他不是来确认我的身世的吗?怎么突然管起别人家里的事?
我微笑回应:“我是做兄长的。兄长自然要有兄长的样子。这一点,八公子自是不懂的。”
他脸色有些不对,却还是坐下来,一直盯着我。
有什么好看的?!
“八郎没有恶意,徐少爷不用如此咄咄逼人吧?”
我冷笑道:“没有恶意?八公子的没有恶意就是穿着铠甲到我的店里吓得客人都不敢上门?还是当着徐家下人的面说我并非徐家亲生?那敢问,把我镣锁加身才是恶意吗?”
不扒下你一层皮,我就不是暗主乌凰!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还是起身作了一揖:“杨英鲁莽,请二少爷见谅。”说着,深鞠一躬。
真是像杨业。
明明就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商家,却还是装出一副我尊重你是大宋子民的样子。受不了他们的自负。
尤其讨厌他们眼里流漏出的怜悯。
“八公子是为你四哥而来?”我故意在“你”上加重了语气。
“正是。”
“真是奇怪。刚刚我在外面听到八公子称杨将军、杨夫人为义父义母怎么又叫杨四公子四哥?”
他脸上有些难堪,想来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称呼有些不伦不类。“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不尽。但八郎不能忘记亡父亡母,故而……至于四哥,我初到杨家,唯有四哥肯关心我。”
杨四郎当初那么关照你,把你当亲弟弟。最后,竟然是你和他亲爹联手捅了他一刀。
你哪来的脸叫他四哥!
我压制住心头的愤怒,“八公子也说无法忘记令尊令堂,可见人还是最在乎亲生父母的。可就在刚刚,八公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是徐家捡来的弃儿……此事,八公子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的脸猛地涨红。
“徐凌是商户,比不得八公子身份尊贵,但徐凌也有父母。先不说那下人的话是真是假,堂堂将军府子弟,非要用这种手段打探别人家私事吗?!”
“就算我不是徐家亲生子,你难道就可以宣之于众吗?这像是一个……不!这倒真像一个武将做的事!不走脑子!你的家教,就是让你将这种阴私事告诉众人吗?!”
我不顾身份地怒吼。
先不说别的,就说这件事,简直、简直人头猪脑。
而这杨英听到最后一句,反倒跳了起来:“这事是杨英考虑不周。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你不能说我义父义母!”
我说了又能如何?
“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八公子生父已逝,一直生活在天波府杨家。那也只能是杨家的事……”
“徐少爷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八郎行事不妥,自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有错。”门外有人推门而进,“杨业代他向徐少爷赔礼。”
杨业!总算来了。
刚才就吩咐黑豹去天波府找个能压住杨八郎的,不拘是谁。杨业,嗯,一家之主,是可以压过他儿子。
不过,来得有点快啊!
天波府离这儿很近吗?
“杨将军来得正好。令郎在我这里胡言乱语的……我又不好做些什么。就烦请杨将军把他领回去,找个郎中好好看看。若是很要紧的话,就少出门吧!免得像个什么似的乱咬人。”
杨业未见一丝怒意,他将杨八郎拉到他身后,向我拱拱手“八郎鲁莽,杨业代他赔礼。”
呵!倒真是个慈父!
“杨将军真是个好父亲啊!您是当朝一品大员,我可不敢受您的礼。”意思就是,绝不原谅他儿子的胡言乱语。虽然我知道一定不是胡言乱语。
“您说得真是轻巧,一句鲁莽就掩盖了?”我停顿了一下,“您的义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我父亲捡来的!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你以为这是你一句赔礼就可以遮掩的吗?!”
他无语良久,却道:“杨某会向众人说明。”他看向杨八郎,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接着说,“八郎说的是徐家的一个下人,并非二少爷。八郎……弄错了。”
到最后,还是舍不得承认他儿子做错了吗?
“杨将军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我齿冷道,“杨将军若执意如此,徐凌也没有办法。谁让徐凌只是个低贱的商户呢?杨将军要是没别的事,徐凌就告辞了。我的账还没算完呢!”说着,便想离开。
“等等,杨某还有一事。”
你还想吃了我不成?
牡丹闻讯赶来时,我已将杨业请进徐家待客之地。我正在泡茶,釉着腊梅的紫砂壶,一冲二泡,茶水呈淡黄色,茶香清淡。牡丹是泡茶的高手,跟着她我学了不少。我已打定主意,定要这目中无人的人好看!
可当我看见此人一口喝掉大半碗茶,不由得一僵。合着我之前完全是在白忙活啊!
简直、简直就是牛嚼……好花。
“二哥……”
我闭了下眼睛,“四妹,你先回去。管好家里的人”
“……是。”
“杨将军有话请说。”我真是不想和他多待,万一被看出破绽。
“八郎是事出有因……”
“如果杨将军是想为令郎开脱,那就不必再说了。”
“他是我故友王子汉之子,当年……”
“够了!”我把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我不想听你那个义子的事!不想听!”
门外朱羚猛地抽气。
按理说,我这么无理的举动,这种大人物一般都会拂袖而去,而眼前这个面带沧桑的男人却一动不动看着我。
“那就谈一下四郎—我四儿子,如何?”
我强压下心头火气,“杨将军今日是怎么了?杨四郎也好,杨八郎也罢。和我,徐凌,有什么关系?”
他却给我重新拿了茶碗,倒茶,“有没有关系,以后自会知晓。”
?
“杨将军若是有兴趣和我讲你失踪的儿子,徐凌洗耳恭听。”我喝茶,大将军给我当小厮,何乐而不为?
“和徐少爷说这些,是想让你能体谅杨某派人去金陵的原因,希望你能体谅杨某做父亲的心。”
派人去金陵的不是你家夫人吗?
啰嗦!
我不准备接话。
他已经开始他的故事了,声音沧桑而迷惘,细听,仿佛带着无尽的悔恨:“我对四郎来说,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我吃了一惊,定睛看着眼前的男人,面容可见曾经的风霜、两鬓斑白、胡须也长的男人。
你,终于是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