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吴家主,需要在下所做何事,还请明示。”
吴家主微微皱眉,而后展颜微笑,
“易先生稍安勿躁。十年前,我家老祖游遍天下采集水精,在东方沙海水下遇见一条毒蛟,与之斗法,两败俱伤。那毒蛟是天生异种,修炼毒丹多年,毒性猛烈,天下几乎无药可解。我家老祖虽然重创毒蛟,却也被一丝毒气入体,直到现在也无计可施。每日需要行功六个时辰来对抗毒气,在这六个时辰内行动坐卧看似正常,心神却全在对抗蛟毒之上。”
说完,看向一旁端着茶杯,自斟自饮的老祖宗,一声长叹。
易宁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白家老祖看起来很是奇怪,原来是这样的原因。每日六个时辰,就是说半天时间都处于这种活死人的状态,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易先生近日声名鹊起,都说您医术高超,不知能否为我家老祖分忧?”
吴家主说着话,眼睛却并没有看向易宁,只是遥望着夜空。
易宁心中一酸,家中长辈如此,晚辈无能为力,将心比心,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即便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家族家主,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贫民,这份孝心不也值金子么?想到这,开口道,
“吴家主放心,晚辈虽功力低微,却也会尽力,但求无愧吴家主厚望。”
吴家主缓缓闭上双眼,语气中似乎没有丝毫波动,平平淡淡地说道,
“尽力就好。十年时间,我访尽天下名医,只愿这次不要再失望了。报酬之事,先生尽管放心,不管结果如何,自不会辜负了先生的医者之心。”
易宁看向一旁的吴家老祖,这位老人满面淡淡的微笑,依旧在自斟自饮,双眼看着遥远的星空,一副怡然自得。若不是吴家主刚刚所说的话,又怎能知道在这平静的外表下,这位为家族尽心劳力的老祖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随后,吴家主吩咐吴应带易宁去下层用膳,并挽留易宁在吴家居住。但易宁知道,天机已经来了昆玉城,与董盼盼在一起,应该会来与自己相见,此时在吴家居住明显是非常不妥安排。最终在易宁的坚持下,还是由吴家出面,到城中有名的酒楼“碧玉楼”包了一间上房,供易宁居住。
月上梢头,易宁正在床上躺着,一边运功修炼,一边分出一半的心思想着近日发生的事,只觉得心中抑郁不已。自己一颗赤子之心流落在这人世间,浅尝人间百味,却是心中五味陈杂。一个个面孔从自己眼前闪过,竟无一可相交之人。金沙城所遇句林城苏家五人,表里不一,对自己另有所图,心性歹毒。宁无忧前辈为师尊好友,无私为自己提升功力,并传授九剑之术,对自己来说,算是最亲切的人了,但长幼有序,何谈相交。观其他所见之人,天机虽赠送自己一场造化,却是与自己素不相识,虽然素闻天机门人遍行善事,却因为太过神秘让人实在难以交心。花妍小姐孩童天性未泯,被宁无忧前辈视为掌上明珠,自己尚未进入修真境,妄言相交,为时尚早。倪走八是江湖神偷,行事虽有侠名,却也是狗盗之辈,道不同不相为谋。董盼盼与自己通行,只因有求于己,况且男女有别,相交太难。吴应身为吴家大爷,虽然性情耿直,让易宁生出亲近之意,但世家之人素来口是心非,不曾与人交心,自己所见也未必是真。
此刻的易宁,经历了仅仅半个多月的历练,却是对这世间生出诸多怀疑。古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偌大的人世间竟无有可以相交之人吗?这淤泥之中,何处可见白莲?这人世历练,难道就是在这污泥河中趟水,最终污染了自己,沉沦其中吗?
一个念头从心中萌生,虽然刚刚神思纷乱,却在此刻悄然安定下来。
心中所想,口中出声,双手自然结莲花法印。口与心合,心与意合,意与印合,只见一株微微发光的白莲从易宁手中升起,丹田之中,莲花虚影剧烈震荡,花瓣四散,复而归一,化为一株凝练的莲子。
此刻易宁心神震动,似乎一股清气连天接地,从体内贯穿而过。
“身化白莲,不染尘缘,遗世独立,我有我道!”
十六字一出,声如洪钟,传遍整个昆玉城,霎时间惊动了城中所有人。吴家、董家、白家三家家主勃然变色,三家老祖也纷纷在闭关之处被惊醒,心中惊讶。此时天地元力震荡,所有武者都能感受到一股清澈的天地元力凭空从天而降,落在碧玉楼上。
此刻的易宁只觉得一株明净的白莲自丹田的莲子之中生发而出,内视之间,光芒璀璨,似乎全身筋骨、经脉中的杂质都在这光芒的照射下消散而去。虽然在师门之中,已经度过了后天境界,经历过锻体、炼筋、淬骨、通经、贯脉的过程,但此刻却还是逼出了身上无数乌黑的杂质,化为黑泥,挂了一身,腥臭不可闻。
随着天地元力的灌入,易宁竟是一步跨出,登上了上品白莲境的台阶,真真正正站在了白莲的境界上。此时的易宁才明白,之前所谓的白莲下品与中品,完全就是半步白莲境,这个境界的神妙之处一丝也没有体现出来。直到此时,心中涌上诸多明悟,才知道这所谓的白莲境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盏茶的功夫,天地元力减弱,最后断绝,复归平静,而易宁也已经基本巩固了境界,一朵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的白莲悬浮在丹田之中,慢慢旋转,那丝丝白色的生气围绕在花瓣之间,美轮美奂。
吩咐小二打水,准备沐浴更衣。虽然是半夜,但这酒楼的小二并没有现出不耐的神色,只是默默地为易宁送来了一个可躺下一人的大木盆,倒上了七八分温水,而后躬身退出了房间。易宁进入盆中洗澡,暂且不提。
片刻之前,白家、吴家、董家三家家主的房间几乎同时亮起了灯,三家长老先后出动,赶至碧玉楼。而各族中人马也是一阵骚动,皆有所动作。一时间,城中道路上多了许多凶悍的武者,碧玉楼附近,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楼上楼下的每个角落。
这骚动的根源,易宁,此时却是洗得浑身舒畅。收敛了全身功力,以防被人发现是自己引动了天地元气变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浴盆里连搓带洗,一会儿功夫已换了三大盆水了,小二依旧是一副顺从的样子,服侍着易宁洗浴。易宁心中感叹,不愧是城中有名的酒楼,连小二都是训练有素。这几次换水,两个小二抬着满满一大盆水,进出客房大门,步伐稳健,丝毫不见摇晃,可见至少也是后天境界有成的武者。易宁好奇心起,这两位武者到底是什么修为,被这酒楼雇佣来当做下人使唤?
心念之风运起。自从易宁真正踏入白莲境后,心念之风便从有形之风化为了无形之风。灵觉化为无数触手,向四面八方扩散,在两个小二进门换水之时,向二人身上攀去。只见两个小二动作一僵,易宁被所感知道的震惊了,而后心中一个激灵。两股凝实的内气如两条蛟龙,在两个小二的经脉中奔行不休,尽管极度收敛,在易宁灵敏的白莲境灵觉探知下,清晰地感受到面前二人全身大**位之上均有精纯的内气吞吐。这二人哪里是后天境界有成的小二,分明是两位先天实丹境界的超级高手!若非自己刚刚突破,在一个大境界的压制下,恐怕自己根本就感知不到这两位的修为。
到了此刻,就算在迟钝的人也能明白了,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这店中的小二。深更半夜为何在此,怕是必然与自己有关了。
此时,一位小二回转头来,谦卑地一笑,说道:
“易先生受惊了,我二人受吴大爷之命,在此保护易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唤我二人即可。”
易宁恍然大悟,还礼道:
“有劳两位。”
说完,二人继续抬着木桶,向门口走去。
易宁转身走向床边,虽然自己刚刚做了突破,一朝顿悟,进入了真正的白莲境,但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自此之后,江湖风雨,唯我一人独行,虽然潇洒,却也平添索瑟之意。不由得一声轻叹。
突然,一道匹练一般的剑光从背后袭来!
这一剑,来得毫无预兆,如同初生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撕破清晨的雾霭,惊艳又充满了杀机!
易宁只觉得身后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在这一剑出手之前就产生了预感。晋入白莲境时,灵觉大大提升,在此刻救了易宁的性命。若不是刚刚突破了境界,必定会在这必杀的一剑下被斩为两段!转身已然是来不及了,易宁展动飞羽轻功,猛地往前窜去,即便如此,背上还是被剑尖划出一条横贯背部的伤口。此时,短剑撕裂空气的声音才响起,足见这一剑之快!
易宁此时处于生死边缘,全身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背上肌肉用力,夹紧了伤口,使其不再留血,丹田之中的生气迅速沿经脉行至背部,伤处也在快速地愈合。
一剑未果,第二剑又至,两个小二打扮的杀手,一个在收招回气,另一个身剑合一,迅若奔雷一般,化为一道剑光,直取易宁眉心!
易宁避无可避,上半身迅速向后仰去,腰如同折断了一般,右腿弹起如鞭,猛地抽在杀手的腰腹之间。这一腿仓促之间不得全力,却也有六七分力道,足以造成严重的内伤。没想到这杀手不闪不避,手上变招,短剑迎头劈下,双眼之中没有丝毫狠辣与悲哀,尽是平静之色。易宁心中凛然,这种敌人才是最难对付的,看来并非一般的杀手,而是经过训练的死士!
此时,另一位杀手再度出手,短剑带起一道剑光,削向易宁左腿,配合同伴形成绝杀之势!易宁无奈,再度变招,双腿一错,左腿上踢,右脚下踏,上身继续后仰,整个人浮在空中,无处着力,再无法变招,被逼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既然此地已成绝杀之势,自然是要打出一条生路,易宁一念至此,认准地面方向,双手开合间真气涌动,落花篇掌法展开,一招鸟啼花落,一次呼吸间连续三掌,把石板铺就的地面生生打出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大洞,支撑石板的木架也在掌力下被打散,一时间碎石木屑横飞。就势一招拈花弄月,将几块碎石拿在手中,手一抖,石块向两位杀手激射而去!易宁伴随着烟尘,掉落在下层的房间里。却未曾想,此处也有埋伏!两个黑衣蒙面之人正在屋内桌旁闭目养神,一见易宁出现,两双眼睛睁开,精光四射,两柄雪亮的长剑交错而至,剑气所向,一往无前!
易宁心中疑惑,如此绝杀之局,究竟是哪家所设?此刻已经无暇多想,手从腰间一拂,把胯下遮羞的毛巾扯在手里,顾不得自己赤身裸体,此刻已是命悬一线!真气灌注下,手中毛巾韧性十足,抖手向一柄长剑缠去,而后暗劲奔涌,将令一柄长剑格挡开。可那毛巾毕竟是布匹,随即被剑气切成无数碎片,四散飞溅。易宁心中警兆突现,两柄长剑再度向自己交叉刺来,封锁住可能逃离的方位,头顶上,两个小二打扮的杀手挥动短剑从天而降,又是一部绝杀!
情况危急,已不容许易宁继续留手,丹田内白莲振动,一直暗藏的真正的实力爆发而出!左右双手并指成剑,白莲境的精纯真气灌注双指之上,两指瞬间变得宛如水晶一般璀璨,运用前日宁无忧所传的九剑运气方法,一招攀花折柳,以手指使出。九剑剑诀说到底,其实是一种高明的运气法门,可以将体内真气以一个固定路线压缩而后爆发出来,从而获得远超当下境界所能御使的威力。江湖上这种法门并不少,但最终威力最强,对自身损伤最小的,唯这九剑剑诀为最。
真正的白莲境内力催动,九剑剑诀配上攀花折柳手法,比当初在董家宴会上所使的不可同日而语。易宁双手手指以电闪之速,切在四柄剑的剑脊上,只听数声轻响连成一片,四柄利刃寸断!
此时,四个刺客眼中也显出惊骇之色,易宁这一手实在超出之前消息中所说的“先天虚丹境界,武力中上,医术高明”的评语。随即见易宁招式一变,九剑剑法展开,右手双指寒光乍现,一条耀眼的白色光带一闪即逝,紧接着便是四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易宁一招之下,四位先天实丹境界高手殒命,一道剑芒划过四人,四颗头颅落地,鲜血喷涌。
平复下体内奔腾的真气,易宁睁开双眼,一见遍地鲜血,一阵剧烈的呕吐感袭来。运行内力压下不适,易宁顺刚刚打出的大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以桶中的洗澡水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后背上的剑伤在生气的作用下已然愈合,连伤痕都没留下。穿上衣服,整理行装,易宁坐在桌旁稍作调息。
以刚刚的形势来看,这场绝杀之局恐怕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