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波娃才给了肖三一瓶矿泉水。他说：“我为什么现在才给你呢？因为品种好的狗眼睛雪亮，很有自尊。一起买的东西，我先给你了，它认为我不重视它，心里自然会生出阴影。现在你看，小狮头是真心认我作主人了。”
“这么快呀？”肖三有些不相信。
“让你看看。”波娃将小狮头颈项上的皮绳扣解开，拍了它的屁股一下。小狮头往外面跑了几步，回头看着波娃。波娃嘘一声，一只手向路边一棵大树挥一下。小狮头就跑到那棵大树底下，翘起一只后腿，撒了一泡尿，回头跑回来，在波娃的膝盖、大腿以及后背的地方这里嗅一下，那里嗅一下，然后在波娃的身边，前脚直立，后腿蹲地地坐了个好姿势。
“小狮头！”波娃对着狗喊。狗看了他一眼，叫起来，“汪汪汪！”波娃又喊了一声小狮头，狗就把头朝天“汪汪汪”地连续叫起来。
“厉害！波娃，我服你了。你真聪明，比我还小，怎么懂得比我多哇？”
“呵呵，哪里是我聪明，我父亲过去养狗，经常听他一边训狗，一边对别人炫耀这些话话。”
天渐渐黑下来，远处的人物景象都模糊不清了，河滩边的鸟儿都往山里面飞。肖三说：“才走到湖北的二仙岩脚下，明天才到得了小南海镇，我们得找个人家睡觉才行。”波娃说：“要得，你找一家，拿点儿钱都行。”
他们在一户农民家里住下来，一人才10块钱，还外加吃一顿洋芋米饭。
床还真是硬木板床，但是主人还帮助点燃了蚊香。他们很快就酣入了梦乡，直到早上的太阳从窗户里烧到了屁股才醒过来。
“小狮头，小狮头。”牛铃波娃睁开眼睛就和门外的狗打招呼，可是他没有听到小狮头的任何回应。他心里着急了，翻身奔出门外。
小狮头不见了。门外的柱子上空空如也。
“拴得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呢？”肖三也急得手指抠手背，“可惜可惜太可惜，那是要赚好多好多钱的狗哇。”
“我说不拴绳子，这家婆婆偏要叫拴住。”波娃很气恼。肖三说：“他们家都出去打工去了，只有这个婆婆在守屋。她是担心狗丢了负不起责。”
“藏獒贵，我们买的时候肯定有人跟着吊水。”肖三像个小大人那样学着分析起来，“趁我们熟睡的时候，悄悄偷走了。”
波娃想了想，果断地说：“出去找！”
周围的沟沟岔岔都找遍了，没有。又回头去三坵田小乡场找，那个卖狗的老板早已不知去向。
“肯定是那个老板觉得卖便宜了，派人跟踪我们，趁我们睡着后偷走了。”肖三说。
“没有依据，凭什么说是他们偷的呢？”夜里，一直没有听见小狮头吠叫，波娃也怀疑是熟悉小狮头的人，特别是卖狗的老板偷的，不然，他就不会到三坵田来寻找了，但也只是猜测呀，便说，“怀疑可以，不可以乱下结论，不然我们的思维就单一了。”
肖三点点头，心里想，在大都市上学的人真是不同些哈。
翻山越岭，找来找去，一无所获，他们回到昨晚住的人家时，又挨近天黑了。肖三不主张在原住户睡觉，理由是那家不太可以信任。波娃突然说就在原住户睡觉。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彷佛有种什么感应在驱使他这么决定。
八
月亮在天空已经升起很高了，她将明亮的银辉洒进木格子的窗户里，肖三的塑料凉鞋，波娃的名牌鞋上沾满的土尘都看得清清楚楚。也许肖三的心事要少一些，已经小有鼾声。波娃却睡不着。他将两只手上扬至头部，捧住后脑勺垫在枕头上。许多思考是逼出来的，他面临许多的困难了，不思考就不能解决这些困难。可是，思考就能解决这些困难吗？他不知道。只是实在不能进入梦乡啊。4000元人民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兜里的所有的钱数来数去只有13块，买两碗牛肉面都还差一元。好在肖三的老爸是走过世面的，应该知道我外婆家住在哪里，不然手里一文没有怎么办啰。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窗户外的天空，许多若明若暗的云彩，缭绕在那一轮明月的周围，久久不愿散去。随着飘移的云彩浓淡的变化，波娃心里迷惘而惆怅。
“汪汪汪，汪汪汪。”
远处彷佛有狗在叫，隐隐约约地不是很清晰。波娃立即敏感到了那个声音，耳轮子敏锐地动了动。可是那叫声只传来一次就没有了。波娃用手掌捂捂耳朵，敞开了再听：哪里有狗叫声？他笑自己太敏感，太挂念小狮头了。
当他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心里设想：如果真是小狮头在远远地向他打招呼呢？一沟一岔的那么多，要是它正跑动在一个山弯弯，叫声暂时没有传过来呢？
他将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脸庞，静静地听着。
“汪汪汪，汪汪汪……”叫声远远地传过来，然而是连续地，不容置疑的。
“小狮头，是我的小狮头！”波娃情不自禁地喊起来，“这声音我已经熟悉了，大狗叫四声以上，半大的狗才叫三声。一定是！”
肖三被吵醒了，睁开眼睛，问：“一定是什么哟？”
“小狮头，你听。”
“汪汪汪，汪汪汪……”狗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呀，真像是它呢。”
他俩立即穿上衣服鞋袜，开门奔出去。
前面，月光下的田塍上，一只小狗朝这所房子跑来，“汪汪汪，汪汪汪……”。
波娃蹲下去仔细看着，方头耷耳，棕红带黑色：“是它是它，小狮头。”
得得沓沓的脚步声中，小狮头迅速跑到他们面前。它两只前脚一跃，搭在波娃的肩上，嘴里嗯嗯呜呜地轻叫，舌头伸出来，在波娃的左脸上舔着，右脸上舔着，不停止，彷佛亲热不够。
“好了好了，小狮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波娃站起来，回屋取了矿泉水，让小狮头大口大口地豪饮，然后给它喂剩下的熟牛肉。
“波娃你看，皮绳都还在。”肖三惊奇地说，“肯定是卖狗的老板偷的。”
波娃拉起皮绳看着，说：“拴着皮绳，恰好说明不是卖狗的老板偷的。卖狗的如果偷回去，会解开皮绳，把它关进笼子里。你看皮绳已经断了一截，说明小狮头是挣断了皮绳跑回来的，而且路途很远，因为皮绳已经被路上的石头、刺藤什么的挂得稀烂了。”
“你简直像个侦探，分析得好透彻哟。”按照年龄，肖三应该是哥哥，可是他忘记了自己比波娃还大些，不断地点头称是。
波娃把皮绳扣解下来，连同皮绳一起扔得远远的：“不要那些东西了，小狮头就像我们的好朋友一样实心了。”
“波娃，夜晚还很长，我们继续睡觉吧。”肖三说。
波娃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了想，问：“到小南海镇还要走几个小时？”
“六七个小时吧。”
“马上走，免得夜长梦多。”波娃说。
九
到达小南海镇上的时候，天才开始亮开。他们在一家面食馆的屋檐石板上坐下来，小狮头在小街上跑了一圈，回来挤在他们中间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店里伙计开门了，波娃进去叫了两碗牛肉面，转身却又改口说：“素面，我们只要两碗素面。”
等到面条吃完，太阳已经冒出山顶。肖三就带波娃去养狗场，小狮头一会儿跑到前面去，看见一些稍微异常的东西，就警惕地嗅一嗅，或者回头看看波娃再嗅一嗅。一会儿落在后面以后，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他们。
“波娃，我们还是运气好，小狮头居然跑回来了。”肖三说，“这下子，我们怎么也会赚个三五万。”
“小狮头对我们这样忠心，我很舍不得卖它了。”波娃看着在前面得得得地轻跑的小狮头，有些动情地说。
“嗯……那就，那就，你真是舍不得，那就不卖吧。”肖三犹犹豫豫地说。
“我们现在不是遇到困难了吗，我兜里只有3块钱了，我要找外婆，还得回重庆。你不能读书，连出去打工的路费都拿不出，我想帮助你解决这些大问题，最好是能够继续上学。”波娃像一个小大人那样思考着问题说，“如果不卖，你说，哪里来钱解决这些问题？”
肖三偏着头想了想：“这个，这个，我也不晓得了。”
说着话，养狗场就到了。他们看见许多工人在清理狗舍，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办公室出来往狗舍走。他们便迎上去。肖三问：“你是老板吗？”
“我姓周，有什么事吗？”那人问。
“卖狗。”肖三说。
“去去，小孩子有什么好狗卖。”周老板把手挥了挥说，“我们是专门收名犬、养名犬、卖名犬。”
“我这条狗是名犬。”波娃走到周老板面前，把小狮头叫到身边，说，“你看看，标准的藏獒！”
“听你口音不是当地人？”
“重庆牛角沱的。”
“哦，自己养的狗吧？”周老板拿眼盯着小狮头说，“如果是A货，价格合适的话，我可以考虑。”
“当然是一等一的标准藏獒。”波娃说，“我爸爸养过好几条藏獒，我还是认得的。”
“他养的是藏獒，不能证明你这只就是藏獒啊。”周老板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小狮头，然后摇了摇头说，“牵走吧。”
“怎么，你不收狗哇？”肖三着急了。
“假藏獒。”周老板说。
“周老板看走眼了吧。”波娃学着他爸爸过去对狗贩子说话的语气，“这是真正的A货，方头耷耳，棕色皮毛，颈项上狮形鬃毛。”
“你们这些小孩儿哪，我做了20年的狗生意，会看走眼？”周老板嗤笑一下，“藏獒是什么？世界名犬！凶猛非常、忠诚不二，是它具有的特点。还有更优秀的特质，你们知道不？那年，我去北京开世界名犬展销会，当天，展厅里各种名犬的叫声嗡嗡汪汪的不绝于耳，热闹非凡。这时候，有位周老板牵着一匹真正的藏獒走来，当那匹藏獒的四蹄沓沓沓地刚走进展厅，其余所有狗的吠叫，一瞬间停止下来，整个展厅鸦雀无声。”
“哈哈哈，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讲得喜形于色的周老板问波娃和肖三。他们早已听得入神，目瞪口呆，哪里回答得出为什么。
“真正优良的藏獒，具有帝君之气、王者之风！只要它出现，所有的名犬都会自然地臣服于它。”周老板自己回答着，并不屑地说，“嗨，说这些干什么，小孩家家，你们不懂！”
“我们见识少，是懂得不多。”波娃说，“但不等于我们这只藏獒是假的呀。”
“哈哈哈，会说话，有意思。”周老板笑起来，“你那狗，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买来的，你们上当了。”
“你是说我们被骗了？”波娃眼睛都睁大了。
“肯定是啊。”周老板看着他们将信将疑的样子，说，“来来来，教你们一点儿知识，把你的狗叫到狗舍来。”
波娃把小狮头喊到狗舍前。各个狗舍里的许多狗看见一只陌生的小狗到来，都对它龇牙咧嘴地吠叫不停。
“看见了吧？哪种狗都不怕它。”周老板说，“真藏獒的嘴筒方正，大而内空，叫声有共鸣。你这狗虽小，嘴筒子的高度是有比例的，但一眼就能看出它高度的比例不够。真藏獒颈项上的鬃毛竖着，护根毛很厚，你们看这狗的鬃毛，几乎没有护根毛。”
“那是它小，还没有长起来呀。”
“说被人骗了不甘心吧？”周老板笑起来，“我五十多岁了，狗场子建在这里20年仍然在经营，靠的什么？靠的是诚信。你买的肯定是游动生意人的狗，骗一回得一回。怎么，你们还不相信？好好好，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给你们破解。”
周老板指着小狮头分析说：“这条狗的名字叫大白熊，为什么和藏獒基本相像？因为它本来就是青藏高原上的品种，很多很多年以前，英国人偷过去驯养，让它在很多国家都能适应了。”
肖三有些不服气，说：“你说它叫大白熊，毛就应该是白的，这是棕红色呀。”
“这哪里是棕红色。这是红得发亮，有点儿像马的枣红色了。藏獒的棕红色是棕红带黑。所以这颜色是染上去的。你还不服气是吧，我让你们见识一下。”周老板从木柜里取出一瓶化学药水，揭开盖子，倾了几大滴到小狮头背上。不一会儿，滴了药水的地方，棕红色褪去，几小片白色的狗毛显眼地亮出来。
“唉！”波娃和肖三感到十分沮丧，不约而同一屁股跌到地上，半天起不来。“受骗了，受骗了，****卖狗大骗子！”
“想玩儿狗，交点儿学费是正常的。”周老板安慰说，“大白熊也很忠诚，只是力度、凶猛度不够，品相差一点。它也属于名犬，还是可以养来玩儿的。”
“周老板，大白熊比不了藏獒，但几千块钱还是要值吧？”波娃从地上站起来，眼神里游动着一丝希望。
“哈哈哈，大白熊过去倒是能值几个钱，现在早已是过山车啰。”
“你的意思，大白熊不值钱了？”
“现在的市场价呀。”周老板回想着市场上情景，“品相特别好的成年犬也能值一两千块，像你这小狗，品相一般，也就值个两三百块，还没有人愿意收，兑付不了饲料钱啊。”
“唉……唉，怎么会是这样呢？”路上，小小年纪的波娃，居然感到拖不起脚，软、重、累！
“坐会儿，波娃，走不起坐会儿。”毕竟肖三没有损失什么，又要到家了，心情要好一些。
他们无精打采地在路边坐下来。小狮头却显得很兴奋，鞍前马后跳过去跑过来，仿佛没有被卖掉是它狗生的一大幸事。
“波娃，不怕的，我们家在小南海边的唐莲村，还走一阵就到了，有吃有住，怕什么。”肖三安慰说，“我老爸一定能帮助你找到外婆家。想回重庆，你外婆肯定会给你路费钱的。”
“只好这样了。”波娃想了想说，“一不做二不休，兜里还剩3块钱，肖三，你去买块钱瓶的矿泉水，我俩和小狮头再消费一回。”
十
在唐莲村，肖三一进家门就给他老爸夸奖重庆来的波娃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给他补车票、买面条什么的。他老爸看着波娃谢谢谢谢地感激不尽。肖三说他俩饿极了，波娃喜欢吃红苕饭。他老爸赶忙就煮红苕饭。
饭做好以后，他们就围着一张老桌子吃饭。波娃有心事，刨了几口就问：“肖伯伯，你认识我外婆袁维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