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维珍,哪个村的?”
“我听我妈妈讲过,在小南海站旁边。”波娃回忆说,“好像是叫朝松村。”
“朝松村?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听说过。”肖伯伯掰着指头数,“大路坝村、清溪村、双岩村、白鹤村、唐莲村。小南海只有这几个村,没有朝松村这个名字呀。”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波娃有些着急了。
“确实没有。可是朝松村这个名字我又有些耳熟。”肖伯伯回忆了一阵,突然说,“噢,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耳熟嘛。”肖伯伯嘿嘿笑了笑,便吃起饭来。可是,波娃听得心就更急了,他问:“肖伯伯,你想起什么了,快说哇。”
“哦,吃饭吃饭,那个村子和我们这个小南海无关。”
“怎么无关呢,我外婆的家在那个村子呀!”波娃站起来,“我必须找到他们才行。”
肖伯伯不解地问:“你是说,你外婆是那个村子的人?全家住在那个村子的?你本来是到你外婆家去玩儿?”
“是啊是啊,不然我问它干什么?”
“哎呀,十万八千里,远了。”肖伯伯也着急起来,“我去过那里做木工活路,年轻时候跟着我的木匠师傅去的,对头,是年轻时候去的,所以我听着朝松村就耳熟嘛。”
“耳熟耳熟,你好啰唆哟,肖伯伯,把人都急死了。”波娃两只脚在地上笃笃地踢,“朝松村究竟在哪里嘛?”
“嗨,真是的,人老了就啰唆。你看,噫,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噢,朝松村。”肖伯伯打了一个嗝,赶紧端起菜汤碗喝了一口,接着说,“朝松村,对头,那个朝松村活路好多,打木盆、打木桶、打戽斗、打……”
“打、打,不打了,肖伯伯。”波娃又跳起脚来,“你就说朝松村在哪里吧。”
“喔,是的是的,你看我这个人。”肖伯伯也着急了,把手中的筷子放桌子上,却没有放稳,滚下去一支,赶忙弯腰捡起沾了泥灰的筷子,在腋下擦拉一下,“你看你看,人老了,做哪样都啰唆。你刚才叫我说最重要的是哪样?”
“老爸,说朝松村在哪里。”肖三很大声地说。
波娃接上说:“对,只说朝松村在什么地方。”
“喔,好,就说朝松村在哪个地方。”肖伯伯吸了一口气,说,“在小南海。”
“你不是说小南海没有这个村吗?”肖三说。
“不是我们这个小南海。没错,是很远的那个小南海火车站旁边。”肖伯伯尽力地简洁着说,“很远了,在重庆的那一边,往成都方向。”
“怎么往成都方向,不是在重庆范围,往一个叫什么江的县的方向吗?”波娃把记得的信息都说出来。
“没有错,就是成都方向,往重庆市的綦江县走。那是一个火车经过的小站,叫小南海站。”肖伯伯感觉说得很准确,但不全面,又开始啰唆了,“朝松村,对,朝松村就离那个站不远。村里人不少哇,男男女女,穿红着绿的……”
波娃一下子听得呆了,眼神木木的仿佛没有了光泽。
肖三感觉情况不大对,立即打断他老爸的话头子:“知道了知道了,老爸,你吃饭嘛。”
“綦江、綦江,怎么把方向弄反了!綦江黔江,黔江綦江……”牛铃波娃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掉到地上。他的脑袋好像懵了,嘴里不断地念叨着那两个“江”字。
十一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个方向路线的选择错误,或者叫人生路上的挫折,对牛铃波娃的精神打击太大了。秘密出走的孤立无助,腰缠数千到一无所有,即使一个成年人也难免颓唐丧气,遽然倒下。
牛铃波娃精神垮了,身体病了。发高烧,连续三天滴水未进,眼睛半睁半闭,干裂的嘴唇反复念叨的就是:“黔江綦江,綦江黔江……”太阳要落山的时候,牛铃波娃竟然闭上眼睛昏过去了。
肖伯伯心里慌了,怎么办?一个大城市来的孩子,金贵得很,要是在自己这儿出了问题,天大的责任担负不起啊!可是送医院哪里来钱!
“病是要治的,人最要紧。”肖三也学会思考问题了,“老爸,我们抬到诊所去治疗,说是他们一家来小南海旅游,父母上八面山庄避暑去了,病好了下来就给钱。”
“那那,那不是最终要露,露馅吗?”肖伯伯胆子小,说,“你妹妹到你舅舅家里去借下学期的读书费用都还没有回来,肯定是还没有借到呢。这波娃治好走人的时候,医生要钱,钱,钱从哪里来。”
“我想好了,波娃病好的时候,我给诊所写欠条,写保证书,以后我用打工的钱一定还。”肖三下了决心,咬咬牙,说,“来,马上抬起走!”
肖三的决定真是及时啊。医生说,要是晚到一天,烧成严重的肺炎就不一定能救活了。便很快打针喂药输液。经过一夜两天的紧急治疗,波娃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以后,眼泪不由自主流出眼窝。他心里责备自己做事不细心,外婆家的地名、方向没有弄清楚就贸然出行。同时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肖三和肖伯伯,帮助他渡过了重病的难关。但他不后悔秘密出走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关系着他未来人生的正确走向。
看见波娃流泪,肖伯伯以为他是为医疗费发愁,便说:“波娃,莫担心,病好了,你完全走得出去。医疗费有肖三打欠条,他以后打工挣钱来还就是了。”
波娃的泪水流得更多了,他说:“谢谢肖伯伯,让你们为难了,医疗费九百多,回重庆以后,我会及时寄来。”
几天后,尽管在诊所费了一些口舌,他们毕竟还是都回到了肖三家。小狮头在波娃身边活蹦乱跳的,肖三把它饲喂得不错。可是波娃仍然显得愁眉不展,问题就是没有钱回不了重庆。
“去镇上找电话亭给你父母亲打电话不就行了吗?”肖三说。
“我记不得他们的电话号码。”
十二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走不了路啊。要找钱,我倒有个主意。”肖伯伯突然说,“不知道你们愿意跑不?”
“什么主意?”波娃和肖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愿,愿意跑路不?”
“你说是什么主意了再说。”肖三有些不相信。
“你们说愿,愿意跑路了。”肖伯伯不像是卖关子,倒像是有意炫耀他确实有个好主意,“那个主意就是要跑得快,你们愿意跑,跑路,我马上说。”
“我愿意跑路!”波娃回答得很干脆。
“好,我说。”肖伯伯喝了一口土碗里的老鹰茶,“抓金钱兔!”
“抓金钱兔?”肖三非常惊奇。
“对头,就是抓,抓金钱兔!”
“我们这里哪有金钱兔?”肖三说,“老爸你想得出哦。”
“有,才发现不久,在白鹤溪的茅草坡。”肖伯伯认真地说,“呦,就是,就是茅草坡。我做木工活路过的时候,亲自,亲自看见有人在那里抓的。”
“什么是金钱兔?”波娃问。
“就是一种很稀少的金黄色皮毛的野兔,身上有硬币那么大小的红褐色斑点。我听别人说,金钱兔的颜色图案,是象征财富,它那一副立起的耳朵竖的是个八字,表示谁得到它谁就可以发!”肖三解释说,“所以许多大款想方设法地买,市场上的价格就越来越昂贵。”
“哟,不错啊。我只听说过金钱龟卖得贵,没有想到还有金钱兔。我们赶快去抓呀。”牛铃波娃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一只金钱兔能卖多少钱?”
“呵呵,贵呢,我在镇上看见别人卖过。”肖三也兴奋起来,“一只,少的要卖800块,多的要卖1500块。”
“好!好!”波娃说,“抓上几只不是解决问题了吗。医疗费可以交了,回重庆的路费更是没有问题。我们今晚就去抓。”
“哎哟,波娃,哪有那么容易。要在小南海坐船经过牛背岛,然后到湖对面的白鹤溪,然后上茅草坡去埋伏。”肖伯伯说,“金钱兔要抓活的才管钱,所以要提前安装钳子、网套,捕捉的网兜。还要哇,我跟你们说。”
肖伯伯又开始啰唆起来,“兔子跑得风快,你们也要跑得快。还要,还要胆大,噢,记住,要特别胆大。不爱听我啰唆哈,我不啰唆了,不过哇,记住,要特别胆大才行。为什么呢?算了,肖三不爱听了,以后再讲。”
不光是肖三不爱听了,波娃也觉得肖伯伯太啰唆。不过呢,他们应该好好听啊,老人有经历,有经验,有办法,是个宝哇。正是因为没有好好听,没有重视老年人的告诫,才产生了后来惊心动魄的故事。
十三
波娃和肖三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为了去抓金钱兔,他们跃跃欲试。
肖伯伯给他们借好了抓金钱兔的所有工具。他俩就迫不及待地嚷着要出门。
“波娃出门好几天了,心情急可以理解,可是你肖三匆匆忙忙地跟着急就不像话了。为什么呢?你是当地人,不知道要坐几个小时的船,经过小南海的湖面才能到达白鹤溪吗?我没有借到船,只有等旅游船经过下面的唐莲湾,我们买票上船顺道在对面上岸。”肖伯伯说,“海子对面的渔民船多,每天捕鱼后会去镇上卖鱼,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搭乘他们的顺风船。可是这边不行,没有打鱼船,只有乘坐旅游船了。一张票8块,我只有一张票的钱了。你们把这些工具熟悉一下,把锅里的红苕饭用塑料袋装好带着走,我出去借船钱。”
他俩认真地侍弄了一阵捉兔子的工具,都觉得不是什么高科技,一看就会的。肖三在灶房包红苕饭的时候,波娃看见小桌子上有两个打火机,试了试,都打得燃,想起在河边小屋里点蚊香时候的情景,觉得顺便带一个打火机不是坏事,就揣上了。大约两个小时以后,肖伯伯略带沙哑的声音终于在坎下的大路上响起来:“肖三、波娃,你们拿好东西下来,借到船钱了。”
他们,还有小狮头都来到了唐莲湾码头。
码头的右边,建有一个小土地庙,里面供着皓首长须的土地菩萨。肖伯伯从怀中请出香烛纸钱在土地菩萨面前供好,用打火机一一点燃,随之跪下去,念念有辞:“土地菩萨,请保佑我们出行顺利,万事大吉!”然后叩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肖伯伯,你敬的是什么神仙,保佑我们什么哟?”
肖伯伯满脸虔诚,说:“我们土家族敬的是土地菩萨,凡是出远门或者下小南海,就请菩萨保佑我们顺利平安、万事大吉。很灵的。”
旅游船还没有来。波娃看着面前的小南海十分感叹。
海子的四围,峰峦叠嶂,古木参天。湖面烟波浩淼,一眼看不见边。清澈的湖水,柔美如镜,将蓝天白云、群山树影倒映其中,显出立体的稳重,诗意的梦幻。
波娃望见湖水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岛子,就问那是什么岛。肖伯伯说:“那就是牛背岛哇。你看像不像一条牛浮在水里?”
波娃说:“岛子大树子多,看不大出来。”
“嘿嘿,在岛子中间的山堡堡上往下看,你就知道那是一条神牛浮在水里的。这条神牛不简单哪。你知道它为什么浮在那里不动了吗?”肖伯伯很喜欢说话,自问自答,“很久很久以前,这条神牛本来住在八面山神庙里的,有一年,它想到这边的唐莲山上会朋友,但湖水太宽它过不了。通天神龟知道后,主动愿意驮它游过小南海上唐莲山来会朋友。”
说到这时,肖伯伯看着肖三说:“你娃是当地人,你晓不晓得通天神龟是哪里的神龟?”
“晓得,是通天河里驮唐僧师徒过河的的神龟。”肖三笑起来,“我都听你说十八回了。唐僧师徒取经回到通天河,神龟把他们驮到河中间,突然把他们掀翻在河水里。敢把圣僧掀翻在水里,这不是犯了天条吗?如来佛知道后气昏了,要捉拿它,它就跑到小南海的底底下躲藏起来了。怎么样,老爸,没有讲错吧?”
“看你得意的样子。嘿嘿。”肖伯伯对着波娃说,“肖三没有我讲得好,他不晓得神牛为什么会浮在那个地方不动。”
“我晓得。”肖三抢着讲起来,“不就是通天神龟驮着神牛,正游到湖中间的时候,被如来佛法眼看穿,大喊一声:孽畜,哪里逃!然后伸手一指,想用定根法把通天神龟定在那里。哪里知道通天神龟也很狡猾,听到如来佛的声音就立即下沉,钻进淤泥再不出来。结果,通天神龟没有被如来佛定住,神牛却被定在那里了。”
“嗯,没讲错没讲错,我的儿子记性好。”肖伯伯听着直点头,转身很神秘地对波娃说,“波娃,你不要以为那通天神龟真的钻进淤泥就不出来了,如果你在湖上玩儿,千万注意观察,阴阴天,暴雨天,乌云把天遮住,如来佛看不见的时候,通天神龟就会出来透透气,亮亮相,谁看见谁就会有好运气!”
波娃听得入了神,好奇地问:“一般人看不见吧?肖伯伯,你看见过没有?”
“嚯,我们凡夫俗子哪里看得见。我要是看见过,还会这样穷吗?”
说着话,天空真阴下来,从西向东,忽忽的几阵风把码头边的大树梢都刮弯了。
肖三说:“刚才都还是大太阳哪。怎么……”
“呀,这个风不大正常,邪猛。”肖伯伯抬头把整个天空看了一遍,“西边的云层特别黑厚,莫是有暴风雨要来?风浪大了,旅游船就不能通航了。”
“船来了船来了!”波娃最先看见旅游船转过山弯向码头驶来,情不自禁地招手。旅游船很快靠近了码头。没有想到只剩一个座位。
“船老大,三个都上好不好?都买船票。”肖伯伯问。
“不行啊,老伯,超载一人罚500,我不划算呢。”
“我先上。你们坐后面的船。小狮头,小狮头。”波娃想完成心中的事,急切地把小狮头一起喊上了船。
肖伯伯看着阴沉的天空,说:“波娃,我担心暴雨会突然下来。你一个人先走不安全。”
“我在对岸白鹤溪等你们,下一趟船你们就来了,没有问题的。”
“那么,你就空手上船,工具雨衣什么的,我们随后背来。”正要开船了,肖伯伯突然说,“一个人去白鹤溪不行,你先在牛背岛上玩一会儿,看看牛脑壳上的松树、牛尾巴那里的映山红,还有岛子中间那个牛角洞很好耍。反正船票是通用的,我们的船到了牛背岛,你上来一起坐。”
波娃和小狮头便乘船上了牛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