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坎脚步迟缓地走在大石巷子里。石板下,就是流到村子各家去的龙洞水,田坎听到流水的声音,在石板下,激越而清亮。这水,从苍苍公家后面开始,用石板密封了,野水和脏水不能流进去。村子里的人家,就利用水的自流,在屋前屋后用大大的石水缸,承接清凉爽口的龙洞水。村子里的野水和脏水,则用明沟疏导下去。
田坎怎么也不相信龙洞水会枯竭。田坎走着走着,他停下来,用心地听。田坎从来没有如此听过村子里的流水声。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田坎认为这水流声,如同天和地,如同苍岭与日月,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听苍苍公这样一说,田坎立时觉得这水声在他走下大石巷子时,会突然寂灭了。
田坎走一步,听一回。田坎在听不真切的地方,就弯下肥胖的身子去,佝了头,细细地听。再听不明白,田坎把裤子提了,然后趴在石板上听。
厚土看到了,厚土觉得父亲的动作很稀奇,站在远处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到父亲肥胖的身子在地上,如同一截腊香肠。
田坎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几步,又听一回。之后,回头看看苍岭,口中说着什么。在一些地方,又把自己趴下去。
厚土不再笑了,厚土知道,一向沉着的父亲,一定遇上了什么难解的事情,而且是突然到来猝不及防的事情。他走到田坎身边来。田坎这才发现了。
田坎说,多么好听的声音啊。
厚土说,什么啊。
田坎笑着说,你趴下,你趴下,就这个地方,听听,听这下面的水声。
厚土迟疑了一下。厚土很快依照父亲的说法,趴在父亲的脚尖下。厚土的脸刚接触到石板,一股轻快的水流声就流进了耳朵来。那声音舒畅、活泼,似乎能看到米粒一般大小的水花,激溅在苍黑的石板壁上。
厚土站起来,不解地说,这是水声啊。
田坎说,是水声,是水声。从先人们来这里住下的第五代开始,这石板下,就响起了这样的水声。我们祖辈以来,都靠了这水,吃它,用它。它流在村子里,就如同血流在人的身体中。
厚土说,这个我知道。
田坎宽容地摇了摇头。
要是一个人,突然血脉不流了,你能把他医治好吗?怎么回事?厚土不解地问。
先给你说吧,你也好有个思想准备。我们这水,怕是要枯竭了。
怎么会?厚土不想父亲会这样说,厚土惊讶地站在原地,面色都变了。厚土的慌乱,让田坎看出一个后生的责任和面对突发事件的轻浅。
还要好好地历练呢。田坎望着还惊着的厚土,心中这样说。
老人们站在路上和坝子上,看到田坎带着厚土趴在地上,纷纷都问,出什么事情了?田坎不想让大家恐慌,而且,这个担忧,还不能说就一定是要出现的。田坎拉了一把僵在一边的厚土说,厚土要听水声,好给学生们绘制我们苍岭这个水脉的流程图。
几个热心的老人就参与进来。尤其是黄木瓜,看到本家的后生要理清楚水脉,就说,我来给你们指点吧。
黄木瓜走一处,用脚点一下。说,这下面,水怎么流进了某家,那下面,水又是怎样流进了某家。
黄木瓜对厚土说,你父亲可能知道,你是一定不知道的,我们苍岭这水啊,先人们是按照八卦的原理来修建的。因为,龙洞水大冬天不结冰,水流下来是温温的,冒着热气。就是大龙潭冰住了,我们这老龙洞水,也是热热地流下来,我们洗菜啊,洗脸啊,都是温热水。而大热天,就现在吧,水是冰凉的,解渴得很。你说,我们的先人,怎么就会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呢?所以,先人们在修建地下水网的时候,按照八卦的原理,将水一分为三,三分为九。九九之后,十八条水,以大石巷子为界,自上而下,形成了两个竖着的乾卦。最后,余水汇集,从学校下面的暗道里流出去,流下了右溪。所以,厚土要是绘制这样一个流程图,我就给你先说个这样的梗概。
厚土点着头,厚土想哭。虽然没来得及问及父亲的原委,但是,父亲的说法,一定是有了什么依据后才这样说的。
厚土说,我一定把这张图绘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