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眠倾与伊洛莲一见如故,加之年纪相仿脾气相投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极为欣赏这种说话做事十分爽快的娇娘,而伊洛莲所说的海外见闻更是让方眠倾心向往之。整整一个下午,阿绿与其他侍婢总能听到爽朗愉悦的笑声自厅内传出。这笑声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即便心情不佳之人听见这等笑声亦会被她们所感染。
傍晚时分,伊洛莲不愿久留,遂尤为不舍地与方眠倾告辞。临走之前,方眠倾命人将一只银制香囊取来赠与伊洛莲,言道:“吾与洛莲娘子一见如故,此乃吾一点小小心意。这里是蔷薇花粉,另加了醒神丸,还请洛莲娘子收下。”
伊洛莲接过香囊,取下腰上的玉佩,直接将香囊挂了上去。淡而雅的蔷薇花香沁入衣裙,真真端的是衣裙生香。“奴用过许多香料,十三娘这香囊却是甚合我心。”她心情大好,直叹来长安真真不虚此行,然想到明日,施了一礼,言:“奴明日即离长安,若来年得空,再来拜访十三娘,后会有期。”
方眠倾亦是颔首,二人这般说笑着来到了前院。糯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冲撞了伊洛莲,害的她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及时稳住身子免于此灾,然看过罪魁祸首之后惊呼出声:“阿扎肯!”
方眠倾未能听懂这句话,好奇问之:“洛莲娘子识得这犬?”
“奴在家乡曾见过此等犬类,此犬十分骁勇又护主,非贵族之人不得圈养,只是不知十三娘从何处得来这犬?”伊洛莲不禁有些吃惊。
“前些年一友人所赠,因着性子讨喜,便一直饲养至今。”方眠倾这般解释道,忽而思及长安贵女素爱养犬,然异域名犬庶民不得买卖。林昀并非贵族出生,那此犬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随着一声轻唤,糯米乖顺地跑来倚在方眠倾怀里撒娇讨好,但是对着伊洛莲时目光却是极其畏惧。伊洛莲亦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对此一派茫然。然告别了方眠倾,他和一众随侍刚出了府门便被对面楼上的公孙翼发现了。公孙翼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窥探着,时不时以隐身法遁入墙壁里。伊洛莲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亦是时不时地回首张望一下。
直至拐进了一条巷道里,伊洛莲对手下随侍耳语几句,独自朝另一方向走去了。公孙翼紧跟在伊洛莲身后,对她裙上散发的蔷薇花香甚为奇怪。这厢,公孙翼见伊洛莲正站在了对面屋檐上,随时准备往下跳的样子。
“不可!”似是回到了昨日,公孙翼的心抽痛着几欲窒息,那般绝望地看着阿妍被生生扼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突然现身出现,却不禁发觉脖子上一阵寒凉。突然架在他脖子上的几把长刀来自于伊洛莲的一众随侍,而伊洛莲身体轻盈地自屋檐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于他面前。
被这么拙劣的计谋算计了,公孙翼有些自嘲地笑笑,看来真是关心则乱。伊洛莲被他笑的心里发毛,随侍的刀口则又往里加深了一寸。
这是一个还算好看的男子,可是周身冰冷的气息冻的她不寒而栗。她将目光从这人脸上渐渐移至颈项上,惊奇地发现刀未见血,遂目露惊悚地问道:“足下是人是鬼?”
半晌未得到一句回复,公孙翼除了深不可测的笑意还是笑意。伊洛莲有些无可奈何地又问:“足下跟踪吾等所谓何事?”
“吾只想看看你。”公孙翼淡淡答道。
“足下过去曾认识奴?”伊洛莲继续问道。
“未曾。”公孙翼盯着伊洛莲的面容陷入了一片沉思。“汝与吾
旧时红颜相类。”
真是一个可笑的借口!伊洛莲心道,然而却不敢放松警惕。“看好他!”
“少主,吾等现下……似乎……迷路了。”一位随侍有些羞赧地答道。
伊洛莲瞥过公孙翼一眼,公孙翼立即回曰:“吾从不识路。”
这下换作一群人手足无措了,眼看着临近晚间宵禁时期,接下来再乱跑被发现会被乱刀砍死的。他们初入长安,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冤死此地。
公孙翼倒是对此无所谓,反正隐身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就是想看看伊洛莲会如何处理现下这等状况。果然不出所料,伊洛莲瞧见了不远处一座废旧的宅子,遂用着龟兹国语下令道:“去那座荒宅暂避一晚,明日一早赶路。”
一众随侍连连唱诺,押着公孙翼快步走进了这座荒宅。公孙翼对这座荒宅很是熟悉,因着昨日才来过,未曾想今日又来到了这里,且是以这种方式而来。伊洛莲虽为女儿身,但自幼习武,胆识过人,也曾夜宿荒郊破庙,对于荒宅来说却未有诸多忌讳。而一众随侍六识灵敏,刚踏入此地便起了不好的预感,押着公孙翼的手有些不稳了。
“少主,私闯荒宅很是不详,仆觉得还是……”一位随侍心里起了胆怯之意,他曾听闻过百年荒宅的故事,只是那故事里的人自进了后再未出来过。
“蠢货!”伊洛莲用龟兹语骂了一句,她可不信这个邪,即便是被吓死也好过被长安夜巡护卫乱刀砍死。“汝可以不用跟来。”
言罢,一行人步伐匆匆,一个紧跟着一个生怕掉了队,可还是在推开宅门之时被里面的凝重气息唬了一跳。仅仅一日时间,院内荒草疯长,将整座宅院笼罩在死亡的气息里。伊洛莲下令道:“去后院看看,可有屋子供吾等几人居住。”一众随侍得了令,押着公孙翼绕过前厅直接向后院行去,而伊洛莲独自一人去了前厅。
左心口的心脏突突地跳着,顾不得其他,伊洛莲似是被指引了一般腿脚不自觉地向前方迈近。刚踏入前厅,那段骇人的影像又出现了,秦府阿郎与主母一同被害,小厮跌倒在地撞上了梁柱……伊洛莲惊恐地瞧着面前影像,揉了揉眼睛,继续向中堂走去。这厢,又出现了一个影像,府内一众仆婢被扑杀,鲜血流了满地,怨气四起。这会儿,伊洛莲捂着左心口,逃命似的去后院寻随侍去了。可是后院如此之大,只一刻钟的功夫,一众随侍与公孙翼已不见了踪影。
而这厢子,公孙翼早已甩脱了他们,独自一人去了阿妍的院子。绕过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来到了后院的西北角。一汪碧绿的莲花池早已干涸,如今只剩下池子里污浊不堪的黑泥与两尺来高的芦苇。池子后,是一条九曲回廊,回廊另一边是一架秋千,绕过了秋千便是一座两层高的绣楼。望着这座飞檐翘角雕饰精美的绣楼,公孙翼心下有些激动,急急忙忙奔了过去。沿着香楠木板搭就的楼梯轻步上去,只见楼上是一派杂乱的景象。木质地板上散落着竹帘上的珠子,对面梳妆台上的一面四兽小鸟纹葡萄镜碎裂成几块,妆奁的匣子上更是落满了厚厚一打灰尘。旁边的几案上放置的一把七弦琴断了三根弦,斜对面的床榻上一幅鸳鸯图的绣品似乎还未绣完……公孙翼步至床榻,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幅绣品,以食指指尖按照它上面的轮廓细细地描了一遍。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所绣之人在绣这幅鸳鸯图时的用心与满满的情意,可是看到鸳鸯图旁以黑线绣成的竖行小字时,他的眉头深拧了一下。
原来此生非我有,前尘一梦人依旧。
她究是以怎样的心情绣下这两行诗的?公孙翼将绣品塞入左侧宽袖里,转过身来对着窗台朝外望去。一轮清月余晖扫洒在窗台直斜入屋内,有些刺眼,随即他朝地上看了看去,原来自己还是没有影子的。
有些睹物思情的伤感,他想快速离开绣楼了。这厢子,后院传出了伊洛莲凄惨的叫声。众人闻声寻去,在一口枯井边上发现了伊洛莲的身影。但见伊洛莲右手指着井边几缕长发道:“方才,就在这里……这里……她方才……就在这里……”
众人被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弄的一团晕乎,可也觉察到伊洛莲此刻形容中的慌乱不似作假,遂俱生恐惧。
“少主……”话还未毕,伊洛莲晕倒在地,旁边的随侍眼疾手快一把托起了她的娇躯,抱向了后院厢房。
众人又看了枯井一眼,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决定尽快远离此地。而闻声而来的公孙翼在看到伊洛莲被随侍抱走之后,慢慢向这口枯井靠拢过来。
不得不说,这口枯井的阴气很重,比他身上的阴气要重上十倍,而井里的怨气更甚。想必是当年投井的姬妾冤魂不散吧,他这般想着,未注意到那边墙角的蔷薇花独自在这夜间绽放了。
当随风而来的香气沁入鼻端之时,公孙翼这才发觉墙角的蔷薇花架上开始冒出了点点花苞。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这花架,上次来时这架子上的枝蔓早已干枯,而今又是什么引得它们破土而出奋力生长开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