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一家老字号的当铺里,今日来了几个不同寻常的客人。为首的是名小娘子,身着绛红圆领小袖袍衫,下着条纹裤,腰束蹀躞带,带下垂挂一枚玉佩。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比起长安的娇娘来多了一分英姿飒爽,只是脸上的那双瞳眸带着不明意味的探究与好奇。
“掌柜的,这个要死当!”她命身后一随侍将一沉重的壶置于当铺掌柜面前。
掌柜起先对这小娘子无甚兴致,见其一身着装及身后跟着的几人便猜了个七八分。长安这地带胡人甚多,胡商多为男子,胡姬大多涌入了歌舞坊中,而这小娘子今日来此店铺当物,想必是急缺物资。他在脑子里打了个算盘,漫不经心地接过壶,仔细打量起来。
眼前这龙柄凤头壶,造型巧妙,器身堆贴瑰丽文饰,壶盖塑成一个高冠、大眼、尖嘴的凤头,与壶口相合,由口沿平底部连以形状生动活泼的蟠龙柄,这是大唐过去从未见到的新样式。双龙耳瓶的器形也同样可以看出式吸取了外来胡瓶的特点,壶身与隋代的鸡头壶大体相同,无头,而用一对龙形耳作为装饰。掌柜的亦是明眼人,见这壶造型精巧,又产自西域,盘算着这壶的价格。
“娘子出个价吧。”掌柜喏喏开口道。
“五十两银,不多不少。”小娘子答道。
掌柜忖及一番,把这价格故意压低,伸出俩手指道:“二十两银。”
听其这么压价,小娘子略有些心疼,双臂抱起壶又道:“掌柜的莫要欺奴外乡人,这壶若是拿到集市上去卖,至少也得卖个百两银。且不看这做工,光是这造型就值这些个价位。”
“哼,娘子既知此壶价值不菲,何不拿到集市上去,来仆这小店折腾个啥!”掌柜看出她急于将此壶出手,料定她不会拿去集市,索性把话撩开了说。
小娘子这厢有些恼怒,脸蛋气的煞红,瞧着掌柜的市侩嘴脸,一咬牙道:“奴不当了!我们走!”说罢,抱起壶转身欲离。
“且慢!”店外一声高喝,阻住了这一群人离去的念头。只见一袭白衣胜雪,左手执了柄折扇的男子出现在此处。他面上一派慵懒随意之形容,一双桃花眼流动着熠熠光彩正朝着店内走来。步至小娘子面前,顿住道:“娘子可否将此壶让与某。”
明明该是疑问的语气,这男子却用了肯定。小娘子早就被他这一身清风朗月的气质所摄,呆愣了好一会儿方回:“郎君打算出甚价位。”
“一百金。”男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一百金,这显然已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听到这个价钱,掌柜亦不禁抬起首来观这出手阔绰的男子,见他面上一派认真形容,似乎觉得方才并非听岔了。他心里虽有些惋惜方才出价过低,可若要他以百金换这壶却是万分不愿的,遂打算继续瞧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郎君此言当真?此壶虽胜在精巧却是不值这个价位的,奴实言相告,望郎君再三考虑。”小娘子这话说的诚挚有礼,她虽想尽快出手,却不想让买家觉得自己是在讹诈,且自认为五十两已是极限,根本未曾想以超高价出手。
男子亦是看出了她此刻忐忑心绪,然唇角一勾,又言:“某以百金购壶非在壶也,是以唐人爱器物非在器物也。”
这话说的有些绕口,饶是如此,小娘子还是听出了他话中之意,随即释怀一笑,言道:“郎君好气度!奴无甚可说,便将此壶与郎君。”言罢,命随侍将壶以盒装好,交给了男子手中。男子接过盒子,以百金相与,又笑了一下,转身离去。小娘子瞧着手中的百金,愣愣发神,再抬起首来,远处已不见男子踪影。
方才店内情形,俱是被店外购壶男子瞧了个透彻,只是这会儿她尚不知晓,身后又尾随了另一男子。公孙翼自昨日奇闻后便一直跟在云瑞身后,云瑞虽发现端倪却不予点破。可方才见云瑞从当铺出来后手捧一盒,心有好奇欲跟上去,然转眼间不见了云瑞踪影,这厢才把目光放在了当壶的女子身上。
这小娘子在长安一众胡姬中相貌不算出众,然身上气质却与众不同,远远瞧去比一般娇娘身材高大,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不显娇气,离近了瞧去五官十分耐看,不似胡姬的卷发碧眼,倒更像是长安人士。
公孙翼在看见她全貌之时,怔愣在原地,头脑“嗡”的一下炸开了。她的眉目与阿妍竟有七八成相像!他不是没有预料过阿妍投胎的可能性,可是如今这年轻女子顶多十七八年纪,且性子与外在气质都与阿妍千差万别。这般回想着往事,小娘子与一众随侍步行来到了一家香料店门口。
小娘子依旧命随侍将包裹中的物什拿与掌柜瞧,掌柜在确认过物什后果断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并不气馁,领着随侍转身又朝另一家店铺走去,可是又遭到了同样的拒绝。连番五次过后,其中一位掌柜言道:“此等异域香料价位太高又难以做香粉,吾等不能收购,抱歉。娘子不妨去沉香阁问问,十三娘可是个爱香成痴之人。”话不必说明,小娘子当即了然,随即问了沉香阁地址后往东市尽头处走去。
未进其店先闻其香,小娘子嗅着蔷薇花香,向沉香阁寻去。未至近前,掌柜悠悠便以笑脸相迎,笑问其言:“娘子欲购何种香粉?”
小娘子见悠悠长相甜美,气质不俗,心下对她颇有好感,回道:“奴此番并非来购香粉,而是欲与十三娘做个交易,烦请掌柜去请十三娘,奴在此多谢。”
悠悠作为沉香阁掌柜,见惯了贵女们高高在上的姿态,纵是她们的仆婢亦是一副趾高气扬之形容,如今见了面前这彬彬有礼的小娘子,对她的直接要求便不予责怪,当即唱了个诺,请她进店稍等片刻。
约莫是一刻钟的功夫,但见一名月白襦裙的娇娘掀帘而入,莲步款款,曲裾生风。身后的一众随侍倒吸了一口气,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小娘子见自己随侍的呆愣反应,不免尴尬地干咳一声,稽首道:“奴唤伊洛莲,从龟兹国而来,带了些许香料给十三娘看看。”言罢,她命随侍从身后包裹中取出一打油纸包裹的香料,呈于方眠倾面前。
顿时,店内升腾起一股混杂的醉人香气扑鼻而来。方眠倾以食指与大拇指捏了些许香料细瞧,少时双眸炯炯,莞尔一笑:“甚好。俱是上等的异域奇香。除了伽南香与甘松香,其余香料都要了!不知娘子出价几何?”
伊洛莲被十三娘的笑容晃的一晕,不知如何开口回答,然正欲启口之时又听方眠倾吩咐道:“悠悠,去账房支取百金与洛莲娘子。”
又是百金!伊洛莲怎地也想不到她带来的物品竟值这么多价钱,忙回道:“十三娘果然非同反响!奴这里还有些小玩意,也一并赠与十三娘赏析玩乐。”说罢,她又命随侍取来另一包裹,打开一瞧,里面是些铜镜、匕首、瓷瓶、瓜子仁之类的物什。
方眠倾接过包裹,欣喜之余,对伊洛莲十分有好感,伸臂邀约道:“娘子初入长安,人生地不熟,若不介意,请过府一叙。”
伊洛莲亦是对方眠倾的热情好客有些动容,思及接下来也无地方可去,便应了她的邀请,随即答道:“洛莲先谢过十三娘。”
这厢,方眠倾瞧着这个丝毫不扭捏的小娘子是愈瞧愈顺眼,连带着打量她的随侍都眼带笑意。她的那些个随侍被方眠倾这么一看之下,脸蛋刷的通红,连腿脚都走路不利索起来。见恶作剧得逞,方眠倾笑意更深了些。而伊洛莲见方眠倾这副形容,面上有些想笑又碍于身后随侍的面子,憋的有些内伤。
公孙翼在沉香阁外候了约莫两个时辰,见伊洛莲还未出来,欲闯进又觉失礼,直到夕阳余晖升起,方朝对面的清欢坊走去。此次迎接他的还是紫檀,云瑞每次都能料准他来此之时间,遂命了紫檀于门口先行接待。
“公孙卿,主人现下未归,请于雅间休憩片刻。主人还说,若是公孙卿来了,便将店里最好的酒水端上来,分文不取。”紫檀喏喏开口,将云瑞吩咐的话语重复给了公孙翼,偷眼嫖过其神情,见其宠辱不惊之形容,心道主人果然料事如神。
楼上雅间内,公孙翼执盏自顾自饮,虽饮的不多却是有些醉了。他将秦府的奇遇、云瑞的消失、类似阿妍的女子的出现以及沉香阁的动态串联起来思考了一番,这些事件的发生会不会与当年秦府事件有着莫大的联系?那名女子又是谁呢?然而不及多想,他从窗口处眺望对面沉香阁门口的一举一动,始终未见那女子从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