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山庄宾馆住客就轰然骚动开了。无论前来开会,还是观光旅游的客人,都纷纷起了个绝早。大家竞相攀上宾馆背后一座突隆而陡峭的山峰,等待观赏早已蜚声于世的黄山日出。据说,黄山日出是整个黄山风景游览区最为美轮美奂的一景,故而,游客们谁也不愿放过这千金难买的时刻;人们蜂拥而上,抢先占领观赏日出的最佳地形,然后个个伸着鹅头鸭颈,巴巴地望着太阳即将轰然喷薄而出的地方,那将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游客中有许多过去只在散文游记之类的文字,或诗人笔下一睹黄山日出的壮丽景象,可那毕竟是纸上的浮华,难以过瘾,这回却要实实在在亲眼目睹。说实在的,他们千里迢迢跑来黄山,就为一睹这辉煌的一瞬,这令人呼吸急促、甚或感到窒息的瞬间,将永远保存在他们记忆的相册里。
杨飘、冷媚也早早来到这里,他们几乎一夜没睡什么,脸上还留存着昨夜残梦的痕迹,便又带着今日的兴奋,手拉手攀上高崖,伫立在晨风的凛冽中。晓风捎来潮湿的寒意,使冷媚浑身一阵痉挛,杨飘侧目看她,慌忙掀开衣襟,一把将她裹在怀里,临风而立,昂首望去,急切等待着那辉煌时刻的降临。
天空没有云,一片幽暗,重峦叠障沉浸在水墨般的溶液里,随着时间一寸寸推移,渐渐由浓而淡,自深而浅,幽暗慢慢消褪,透出灰白的亮色,山峦渐次显露千奇百怪的线条,或狰狞、或秀媚、或狎昵、或乖巧,更有巨岩危立,陡壁挺秀,作石破天惊之态,宛如一幅笔酣墨饱的水墨画。少时,天空由灰白渐渐转为幽蓝,如女人的碧眼,尔后又透出些许紫蔷薇色,状如勇士伤痕的血痂,再后天际像突然被捅了一刀,血光迸溅而出,霞光飞彩,太阳之神经过颤栗的阵痛后,终于一下分娩出来……
山崖上观赏日出的人们,立刻屏住呼吸,瞪大双眼,死死盯住那万物之灵一寸一寸地从山峦的挤压中拱将出,其辉煌璀璨的风采,立刻倾倒所有顶礼膜拜的游客,他们的魂灵也仿佛于一瞬间化为这辉煌的光束飞逝而去,融入五彩缤纷的天空。
郑思渊就在这时刻,才气喘嘘嘘跑至山巅。要不是宾馆内的骚动,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他这会儿兴许还睡在床上,徘徊在一个迷魂阵般的梦境中。
太阳已从大山的怀抱中赤裸裸脱胎而出,一将一将挣扎着向天空蹿动,鲜血般的火球车轮样滚动,火光似针芒辐射开去,将脚下的崇山峻岭涂了一层浓浓的玫瑰色朝暾,它们宛然浸泡在血浆中,天地间越加辉煌无比。
郑思渊隐隐遗憾,他没能看到日出的全过程,仅看到她痛苦分娩的一刻。只知其结局,不知其端倪,总令人失望的;不过,太阳喷薄而出的一刻,仍给他以深刻的启迪。由此,他莫名其妙联想到自身,还有周围许多的人和事。联想虽牵强附会,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对杨飘、冷媚有了些深的了解,多了份同情与理解。
他眼睛向密匝匝的人群寻去,目光游丝般穿来走去,终于在山崖一隅看到杨飘和冷媚。他俩此刻相依相偎,有如一对生死难离的恋人,溶在嫣红如血的晨熹中,整个人就像融化在其中。壮丽的日出,似乎使每个观赏她的人都达到了净化,达到了天人交合的境界;在此,太阳成了生命化的太阳,人便成了自然化的人,人和自然已难解难分。
“他们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呢?”
他忽地萌发想探究一切的好奇,此时,他尤其想知道杨飘、冷媚内心深处的感受。他可以肯定,杨飘、冷媚到死也不会忘记今天的一幕,那日出辉煌的景观,将永远活鲜鲜留存在他们记忆之中,永不褪色。或许也就因了这一天,因了这日出的一幕,才更让他们紧紧连接在一起;太阳铸就了一根无形的链条,将他和她牢牢拴在一起。
要是这样的话,郑思渊无话可说,冷媚由此而告别昨天的梦魇,走向新的生活,这不正是他所期望,并为之暗暗做过努力吗?但他没能办到,杨飘却轻而易举做到了,这正是杨飘强于他之处,他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杨飘。在这点上,杨飘可以说是高尚的。
观赏日出的人们纷纷下山了。每个人都珍视新鲜的诞生,而对其过程司空见惯,已失去新鲜感。杨飘、冷媚也不例外,他和她手拉手朝山下走,迎面碰上他,一笑,两手仍紧紧握在一块儿。他们已不在乎于他面前表现两情相悦的亲昵。
他搭讪说:“你们感受如何?”
--真是记者的职业毛病,无论何时何地总想打探别人的感受。
冷媚还沉浸在观赏日出的兴奋中,脸上一扫往日阴霾,眼睛充满光彩,如波光潋滟的湖泊。这是自他认识她以来,她最具活力、也最动人的一刻,她整个沉睡的生命好像一夜之间复苏了。爱情能够改变人的生命,此时他信了这话。
冷媚激动地说:“真是太美了!”
除此,仿佛已没有语言可表达她此刻的感受。
杨飘说:“是的,太美了,美到了极致,壮丽到了极致!你不知道,太阳似出未出的一刹那,我整个生命都被她摄去了;那一刻,我就像变成了太阳,飘飘欲仙,要跳起来了!”
冷媚感同身受:“对,我也是这样,就像身体要飘起来,心跳得好厉害好厉害啊!”
他被他俩情绪感染,赞叹说:“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她能够净化人的灵魂,使每个人都变得高尚起来,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创造,不然就对不起大自然这个造物主啊!”
他有感而发,后面的话显然针对冷媚而言。她听出他话里所指,和那种说教意味,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杨飘仍激动不已:“不枉此行、真不枉此行!”
他窥出冷媚的敏感,岔开话:“你们今天还准备去哪儿游览?”
杨飘说:“再没有能与黄山日出相比的了,我啊见好就收,今天就准备下山了。”
“我们一块儿走了。你开会怕还要呆几天吧?”
冷媚态度明朗,不再对他避讳什么。他暗暗失望,一种孤独感蠕蠕爬上心来。短短一夜,他觉得和杨飘,尤其冷媚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这感觉很实在,不像以往那么飘忽不定。可每到这时侯,冷媚总关闭她已经开启的心灵之门,远远的躲开。
他知道挽留不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