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既然这样的话,还用我们……”
“她果然是、回来了。”那人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问话者却已明白,躬身退出。
那人取过一个拨子,拨弄着灯芯,昏暗的室内一明一灭,照亮了彷徨阴冷的大殿,大殿的中心最高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耀。
那人冲着高台的方向,眼波遥远。
“三年,十七年。”
“希望你会懂。”
……
时间如水,待到回首时,半年已过。
管君依屏息收功,眨眨眼,活动活动手指。没想到,这一闭关,便是半年。不过,效果很不错。
她穿越后的身体,果然还是有所不同。当时莫名的恢复视力时她就注意到了,这身体既是原来的那副,又好像改变了不少,那些曾经的疤痕都不见了,身体底子却好了不少。按说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身体,没有自小练武,这个年龄再练肯定就费劲了,但现在,不但没有困难感,速度反倒十分快,倒像是——恢复曾经的武功。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惊喜。
实力毕竟是行走大陆最重要的保证,以她之前的武功自然不怕什么,但现在若是重新练起,花的时间可就长了。就算现在有了经验,要恢复到曾经的水平,没个七八年也是不可能的。她原本虽想着急不得,但那终究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但若是能渐渐恢复的话,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半年的时间,恢复了,两成。
这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能有实力,很多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多了。若是现在的她再遇上他,就不会以那样惊险的方式脱身了。
虽说上次是全身而退了,但那根本不算是赢,运气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比如说她身上没有武功,给了人她很好对付的错觉才能奇袭成功;比如说身边有清明,二对一的局势使他有所顾忌;比如说她很好的压制住了体内受的暗伤,没有表现出来,别看她当时那么冷静的和他谈条件,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那时的她真的没有把握一击击杀他;比如说那毒,那是真正的杀招,管君依也清楚,是她走运有清明这么个不惧毒的人在身边,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逃过毒素的侵蚀。
综合来讲,她能全身而退,全是侥幸。上面那么多对她有利的事同时发生,她才保下了命。哪怕只有一件没有发生,她就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更奇怪的是,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为什么会心不在焉?那时和清明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他,有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
一切都不得而知。
半年的时间里,这些问题,她已想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想出个结果。又是、这种,无力的感觉。
管君依是谁,妖狼是谁?那是二十一世纪最不管不顾的人。她性格奇怪,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前面是何险境,她都敢闯。她是个不要命的人。
因为她的不要命,所以她毫无畏惧。
但当一个人开始惜命的时候,做事就一定会畏手畏脚,遇事三思而后行,力图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管君依最厌恶这样的人,所以她要努力,她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她还想像以前一样,只做她自己,直来直去。
但这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实力。没有实力,谁也不会买你的帐。就像上次,如果她有足够的实力,就不用费尽心思的去谈判,就完全可以漠然离开,完全可以不说一句话,完全可以不做她不想做的事。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那天的自己,那个笑着耍计谋的自己。
小时候上学,她的记叙文分数总是不高,因为没有华丽的措辞与描写。她不是写不出来,而是不想写。直来直去又有何妨,为何非要用别的东西来所谓的加深感情?于是,她不改。于是,她把基础部分做到几乎满分,填补上了作文的不足。
这就是一种,近乎偏激的坚持。有捷径可以走,屈服于现实,就能走的更快更稳。但她不要。
她宁愿与人真刀真枪地拼实力,哪怕弄得伤痕累累,也好过阴谋诡计败敌。最起码,凭的是自己的实力。当然,她也认同使用计策是一种智慧,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他们不过是,价值观不同罢了。
管君依走了几步,烦恼全部被压下。
其实管君依眸中,也是一片清明。但不同于那日那人,他是隐藏的极好的清明,管君依是,真的一片清明。因为她,本就不准备有一点感情。本就没有感情的人,又能反映出什么情绪呢。
她想过了,能不遇到事情最好,即使遇到了,她也不会再做改变迎合现实。她知道,如果一个人改变太多,就真的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既然不想变,那就撑着吧。做出这样决定的是自己,那就要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她不惧。
她还要是无所畏惧没有感情的妖狼。
想不明白,就不想。一条道走到黑就走吧,她无畏。
“清明,咱们出去转转。又是半年过去,不知长云又有什么变化。”上次那神秘人的意思像是要带走云枫落,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当时尚没有自保之力不敢深探,找到机会就逃了出来,也没机会去看看枫落。现在恢复了些实力,小心些应该没了问题。
“是,主子。”清明闻言现身,站在管君依身边,眼神暗闪。看来主子,又找到努力的目标了。清明清楚,管君依这样凉的语气,这样冷的眼神,定是找到了她满足的那个自己。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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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承街是长云最热闹的一条街,商贩云集不说,还四通八达。长云几大显赫人家的府邸,都可从永承街抵达。
长云王府、云府、乐正府,还有汇英军的世代总统领、厉家在城中的府邸,都在那附近。
与北梁其它行省藩属不同,长云的世家府邸附近并不是一片冷清戒备森严数百米内不许旁人介入,反而位于市井之中。除了有特殊象征意义地位超然代表皇家的长云王府外,别的地方可是热闹得很。
这,还是要拜那位特立独行的长云公主所赐。那位崇英公主曾经说过,皇权,不是用来让人惧怕的,一旦那所谓的“怕”到了某一个点上,“怕”就变为了“怒”。连皇家之人都不要了那威仪,别的世家又怎敢摆那个架子。
更何况,在宇文崇英一手建立起的长云,宇文崇英的话,比圣旨要管用得多。
“愿我长云永承皇恩,世代护卫北梁之疆土,必永不为外敌所侵!”
百年前宇文崇英受封接旨时的一番话被誉为长云的信条,长云存在的根本。她当年离京来到长云时,走的便是如今这条永承街。据传当年宇文崇英挺立马上,遥望远方,眼底是浓浓的期望与兴奋。
“我说愿我长云永承皇恩,那么这条路,便为我做个证明。总有一天,我要让长云承得起这浩浩皇恩,要让北梁以我长云为骄傲!这便是我长云踏上征程的第一条路,便叫‘永承’吧。”
永承因此得名。
永承街也并未辜负当年宇文崇英的期望。百年动荡,朝局变化,王府纷争,长云虽无大变却也是几起几落,但永承街仍是“长云第一街”,仍是长云富盛的象征。依旧繁华,一如旧日。
时过境迁,当年宇文崇英许下的诸多诺言立下的诸多规矩终究限制不住后代的勃勃野心。长云终还是大肆扩军,终不可能只护边疆,终不可能安于藩王之位,终不可能按照宇文崇英的安排一步步往下做。
多年来长云愈发嚣张,但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纵使诸多变动,始终没有人会在永承街动手。若动手,激发的,是民愤。
长云与朝廷不和是不和,但毕竟有当年宇文崇英立的誓在那里。数百年过去,在他们高位者心中早已不把宇文崇英的话当回事,但民众不一样。
宇文崇英在普通百姓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家家户户必收藏她的画像。老百姓家给孩子起名,是绝不会用“崇英”、“长云”这样的字眼的,那是对宇文崇英的不敬。他们甚至从不称皇家公主为“公主”,因为他们心目中可以被誉为“公主”的人,只有宇文崇英一个。
这样近乎盲目的崇拜是十分可怕的,民众的力量是无法预测的,所以纵使长云准备多年,却始终没有彻底造反。
永承,永承皇恩。
若是连“皇”都不存在了,哪里来的“皇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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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君依很早就听过了关于永承街来历的传说,当时只觉宇文崇英不愧一代女杰,飒爽英勇、霸气豪爽,现在却琢磨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长云这几大显族的府邸,是否太集中了些?集中的有些不合常理。
按理说,大家之府应该分散而建,避免出现纠纷争执,也为图个清静安全。万一有谁动手,也好有个准备的时间。不光北梁别处,大陆上各个国家也是分散安排的。
然而围绕着永承街而建,宇文崇英为何要这样做?用永承街的威势来牵制各家?她就肯定,这威势足以?退一步而言,难道她就真的没想过更进一步,就真的那样忠于不属于她的王朝?
往简单里想,很简单。往复杂里想,惊心。
这样的一条街,就真的只是一条街?
管君依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却第一次走的如此艰难。那时和哥哥和枫落在一起的日子,好遥远。遥远得再也找不见。
管君依甚至记得她几年前在哪里买过什么,但再次看到那些笑眯眯的老板的面孔,她却感到陌生。
人还是那些人,人却已不是那些人。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各家安排的探子?又有多少,是宇文崇英那局里的一枚棋子?那不知多少年前便留下的暗桩?
也许,一个也没有。
也许,变的只有她,只有她那再也回不去的心境。
“小姐,要买些什么吗?”清明轻轻叫她。
管君依嘴角一抿,“不了。”
是,不了。
“小姐,要买些什么吗?”曾经的清明常问的问题。只不过那时她的声音清脆带笑,神情俏皮,手中晃着许许多多的包装袋,歪着头看她。
她身边五个人,清明清晚清晞都是少年心性,仗着有她这么个不像主子的主子,有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没什么。清昕是最稳重的,她不常笑不爱说话,做事却绝对让人放心。清昧就又是一种类型,她比清昕更阴沉,基本就是不说话,更多时候她是连踪影也不见的。以当年的管君依的性子,必是和清明等人更加合得来。
她是不是该感谢?本以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只是自己,可现在的清明,也不再是当年那样的清明了。
无法想象,当年那样的人,如今,竟会成了这个样子。
但这是事实。
其实,谁又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