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君依笑笑,挥去些不该有的情绪,暗暗从可笑的失控中找回自己。
是的,有清明在,毒素什么的不用怕。
要说以前中了这样的剧毒她肯定得担心,光说担心都不合适,因为这毒可能真的无法可解。但现在不同,因为血契的原因,她和清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个人,而清明,偏偏是这世上最不会怕毒的人。
清明体质特殊,她不练毒功,也不使毒,但偏偏毒物对她是大补,于她的功法有大利。这很奇怪,她请教过母亲,但母亲说这种情况极其特殊,她也没见过,不过应该不是坏事、没有害处。自那之后,管君依便注意着毒物,找来给清明。但到了清明这个程度,一般的毒素对她都没了作用。好不容易见到了这样强的毒,当然要好好利用。
管君依闭上眼盘腿坐下,运功慢慢压制这毒,使它不至于快速发作。毒在一般人体内会慢慢成长蔓延,人体也是最好的滋润毒素的场所;但清明不同,毒一旦到她体内就会被消化,不会再扩散。“七无”虽毒,但若是养养则会更有利于清明。所以,暂时先在自己这里养着吧。
清明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何尝不知道管君依这么做的用意,也就不拒绝了。反正她在这里,也不怕出事。
管君依调息半刻,压制住毒素,也稍稍抚平了刚刚所受的内伤,带着清明快速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回望最后一眼,带着清醒的目光,几分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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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又是一人,来到此处。
那人的目光在触到一棵树木上淡淡的抓痕时微凝,是新伤。
他在附近的地面上搜寻,看到地上的暗黑的血迹时,眼神瞬间变化莫测,终归于平静,嘴角依旧是那再完美不过的弧度。
看样子,她的确中了毒。但为何,还是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眼神又一次变得幽暗。他看看前方,终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急,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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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云府。
云枫落拔剑回首,却只见一块布悠悠飘下,她眼中厉色瞬间淡去,只留淡淡的怅然,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收剑入鞘,伸手有些茫然地接住了那块布。手中的触感让她的眼眶又一次泛红,不禁轻轻颤抖。
布是极好的丝绸,四周却并不平整,像是从一整块绸子上急急撕下,虽已经尽力裁成四方形,但看起来还是不像样,她不禁破涕为笑——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了。手中的这块绸子,在这样略凉的天气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温暖——不是错觉、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是、温热的。云枫落知道,这必定是他怕从衣服上撕下的布不够干净,就拿水冲洗,但若是湿着又没法用,于是干脆用内力烘干。
云枫落扯了扯嘴角,用袖子抹抹眼睛,但也没用那块“手绢”。她从不是娇气的人。她仰起头,在房梁上寻找那人的身影,却是也看不见。但她知道,他在这里,一定在,只是若他不想让她找到,就绝不会露出一点踪影。
云枫落无奈低头,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帕子,却感觉触感有异。她拿起那块布仔细看,果然在边上有几个小字。
你这是,何必。
是啊,我这是何必。我也想知道。云枫落哑然失笑,却也在尽力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了很多。
三年前,在君依姐离开长云后没多久,一天夜里,她看到韩京有人来了长云,还进了长云王府。她认出是太子府来的人,因为他的衣服上有着太子府的徽记。其实这样不值得奇怪,毕竟宇文霜在长云王府长大。但她很快就认出,那人,那不是太子或宇文霜正的人,而是——乐正芊的心腹护卫。
乐正芊和长云王府的关系很是尴尬,以乐正芊的性子,枫落可不认为她会主动找上长云王府。那么、这么做又是为何?
她想不明白,却知道这一定是大事,她有直觉,现在正有个大阴谋在秘密策划,而她、君依姐、还有许多人,或许都是这个大阴谋中的一部分。她想不明白,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她相信君依姐一定能弄清楚。于是她连夜出府,日夜兼程,只为把这消息带给管君依。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她到昼夜山脚下时,就感到一阵阵冷风袭来,杀意在空气中弥漫。她暗道不好,刚拔出剑就看到不停地有人逃出,一个个都惊慌失措。人们都在下山,她却一路杀了上去。那时的她已没有心情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明白那时不会有人说的清楚,便只知道往上冲:快些、再快些。
虽说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当她真正冲到闻华台时,还是被眼前的一番乱象惊得不轻。尤其是当她看到、清明怀中脸上毫无血色的君依姐时——她感到全身都凉了,身上明明没有伤,却不住地发昏。但看到那么多人追着清明时,她又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不能让他们追到、决不能!
她拔出腰间的小刀,在意识回笼前就甩了出去,直接捅入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人的后心,总算是使那些人顿了一顿。这一顿的时间,足够了,她运足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挡下了大部分人前进的步伐。没有拦住的一部分人仍旧紧追清明不舍,但她相信,那些人,已不会对清明产生过大威胁。清明应该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但她没有回头,云枫落也觉得那是对的,现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护住管君依。
君依姐、你可不能、出事啊。
对于管君依的担心,只能发泄到面前这些人的身上了。虽说云枫落的天赋极佳武功不弱,但毕竟年龄尚小、练功尚短,挡住他们很是吃力。但她也不会真的死命去打,君依姐说了,有命才能谈其他的。
她原本计划地很好,先拖一时,等到清明那边掠出一段距离就脱身去和她们会和。赢是不一定,但她若想逃,凭这些人可拦不住。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准备抽身时,听到另一边喊杀声起——他们的援兵到了!看方向,恐怕已经和清明对上了!她顿时一泄气,肩膀上被砍了一刀,神智就不清醒了——那刀上,有迷药。她机械性地又挥了两下剑,但却不足以抵挡他们越来越猛的攻势,一时防守不及,腹部又中了一剑。之后,便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了。
她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下,仿佛看见远处有人掠来,面前敌人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人数竟越来越少。而她,在没有那执念的支持后,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半月之后。她浑身无力,提不起气来,使狠劲让自己坐起来后便是一阵猛咳。有人从门外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又把她按倒在了床上。
“伤得这么重,硬逞什么能。”
那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逞能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她的眼风扫了过去,但他并未因此有所动。竟一点也没反应?不是说她云枫落的眼神可以杀人么?她皱眉,却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带的右脸刺痛。
呲——刚刚全身都痛,也就没注意脸上,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伸出手来准备摸摸,却发现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不会吧——她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掀开被子一看,她全身上下都被纱布包裹着,可是成了名符其实的“粽子”。
她抬头,用眼神询问着他。
“你自己受了多重的伤自己不清楚么?还想要自己的身体就不要乱动。”他的口气仍旧不好,扳着一张死人脸,冷冰冰地说。
她拿眼睛斜他,却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乖乖地躺好不动,喝着他不知从哪弄来的难喝汤药。
后来大半年的日子里,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因为被他勒令不许下床不许动,所以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对着天花板发呆。
“江恒望,”她早已问出了他的名字,“我到底还要这样躺多久,再躺,我以后就不会走路了。”
“走路不会了可以再学嘛,”江恒望又弄回了一种奇奇怪怪的药,举着勺子喂她。
“我有手诶。”她说着伸手去接碗,却在触及到他眼神的时候乖乖就着他递来的勺子喝了下去,“好苦。”不是说她的眼神很吓人么,怎么现在倒是她被别人吓住了呢?
“知道苦就好好养着让自己早点好,每天别老想着出去。”又一勺药递到了她面前,她皱着眉喝了下去。
“我说真的,我感觉着伤真的好的差不多了。你不让我出去,我不出去,那你最起码告诉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在这里大半年,什么也不知道。”
江恒望犹豫了下,“管君依,死了。”他知道自己只用说这一句。
“你说、什么?”云枫落浑身一颤,翻身便要起来,被江恒望死死按住,“不可能!君依姐怎么可能有事?你在骗我!”
她歇斯底里地叫着,不要,她等了这么久,不要换来这样的结果。但她知道,江恒望不可能骗她。她看着他的眼睛,几秒后泪水夺眶而出,“不要——”
她大叫着,疯了一般地嘶喊着,用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他只能扣住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
一段时间过后,她平静下来,抬头看着他。还没开口,就被他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阻止不了你,但我只想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怔怔地看着他,“我、可以走了?我的伤……”
“你以为我会在你伤没好时告诉你这些?”江恒望扳着脸看着她,语气如初见时冰冷,“真是傻瓜。”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
是啊,她何必。
那时江恒望告诉她,她爷爷也不知何缘由失踪,云家由她大伯带领迁往了韩都,现在在长云,主事的是她的父亲,云享容。
江恒望问她是不是要回去看看,毕竟她消失了快一年。当时她忽然想起在认识君依姐之前过的生活,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了一个念头——
“好。不过,恒望,我要以你当初见到我时的样子回去。”
云枫落惨然的笑笑。她还记得尚未遇到管君依时,那副时时防备受尽白眼的样子。那时的她不信任何事,反倒一切看得清楚,对一切冷然处之。后来日子过得好了,可是忘了曾经的一幕幕了?可是真少了那分清醒直接?她不要。
她忽然想起,忽然想看看,当她失去一切可以倚仗的东西后,仅凭亲情,又会怎样。她要看看她的父亲,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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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还是不够失望。
“君依姐说,人足够失望就不会在意了,只会漠然地转身。我曾以为认识君依姐前后生活的反差已经让我认清云享容和一众人的嘴脸,但事实证明,我还想试试、还想挽回。
“那时你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我想机会来了,我以那个样子倒在云府门前时,没有人理我关心我,我真想撕下那些伪装狠狠地嘲笑他们。但我做不到。
“可笑的是,到现在,我还在想着云享容或许会回心转意,或许会认清我不只是工具、还是他的女儿!刚刚那侍卫说奉他的命来保护我,我真想说服自己那是真的、他是真的关心我。但我竟然也做不到。我太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了。
“我还想给他个机会,在他真的把我送出去之前,都是我给他的时间。
“我想要看看,我,到底能有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