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国内来消息说,又有一拨人入府未果,但可能已察觉出端倪,开始怀疑您并不在府中了。”
“哦。”那人淡淡应一声,情绪并无什么变化,“怀疑便怀疑了吧,最好都出来找,这么久没有人送上来,省心得让我不太适应。”
风吹过,带起他墨色的袍角,泛着淡淡的银光。他手中玩弄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同样闪着摄眼的光芒。“左一,你说,这么一把小小的匕首,会怎么要了你主子的命。”
“殿下的命,只要殿下不想,谁也拿不走。”左一抬眼瞧了一眼那人,又低下头回答。殿下好像——有些奇怪?他不是从来不喜匕首这类的武器么?怎么现在把玩着,好像是挺有兴趣的样子。
“但就是有个女人,用这么一把匕首,逼得我竟做了个谈不上划算的交易。”他看着手中磨得发亮的匕首,看着映在刀面上的那一双含着淡淡讥讽的眸,慢慢地笑起来,直至眼中也带了半分笑意,再无除清明外的神色。
“殿下叫我查的那个女人,”左一很快联想到了主子前一阵让自己去查的那个女人,“没有任何消息。我将长云所有年龄近似的女子的资料都拿出来比对,没有发现留着短碎发的女子,而听殿下形容,武功路数也不是附近武林门派中的,而且短发也不是长云这边的习惯。也就是说,她应是途经长云。”
“哦?途经?”原来并不是长云中人。要是左一的消息足够全面,看来可能性只剩了这一种。但他不喜欢一种叫做“一定”的东西,相比起来,他更喜欢选择题。但若不是途经,还能是怎样?凭空出现么?他笑自己的荒唐。
“那就扩大范围,以长云为中心,全北·韩范围内,务必查出她的身份。”他手中匕首掷出,呼啸而去,带来的凌厉风声,像是穿越荒野,也穿越人心。
“当——”
匕首入木三分,不知刻在谁的心上,也是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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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君依及时偏头,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割下一缕头发,她看着慢慢飘落的头发出神。
她这是……在干什么?最近是灵魂出窍了吗,连最基本的警备都没有了。其实该注意到的,“扶微”的一切机关警戒设施,都是她亲笔绘的图,亲自安排的。
云枫落不像她,她身边的人都太复杂,放她在云府一个人,身边必须有东西傍身。大门上的这处机关,应该是无人在时的设置。看来,枫落是不在了。
管君依带了分庆幸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枫落。告诉她她就是管君依?简直太惊悚了。那么,又该以什么身份见她?或许此时,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门处引发的机关,让管君依确认云枫落是没事的。她的机关,师从管筱,不是谁都能破的,相信只有枫落动的了,那么机关能启动,便说明枫落最起码有了不小的自由和活动空间。
管君依循着记忆,小心地绕开着院子中的各个机关,观察着周围的景象。“扶微”,破败的是真够可以的。
三年前院子里植着各色花木,是枫落喜欢的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三年前池水清澈,游鱼嬉戏,一派生机。
三年前丫鬟侍女院中过,手捧瓜果衣饰满面笑颜。
三年之后,只余荒凉。
她穿堂而过,看着四周枯枝败叶,残墙败壁,却觉得这更适合枫落。她初见枫落之时,那女孩眼中的戒备与清醒让她震撼,也让她知道,那小小身躯中也可能蕴藏着无限能量。
但那时的枫落的确太小,少时的经历并不能在她印象中留下太深印记,后来的幸福生活渐渐抹去了她对于人心的更深一层的理解,也失了她应该要知道的东西。
希望这回的事情,能让她想起些什么吧。枫落一直被护在她的羽翼之下,也一直希望她能简单明亮的成长。可惜,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也知道了,天真这东西,留不住。既然早晚留不住,不如一开始便早早放弃。
想到这里,管君依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一些碎片瞬时串成一个整体,却又刹那间分离。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的样子。可惜,又是一次,又让它溜走了一次。
管君依却也不在意,她本就不是个爱寻根究底的人,她相信,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管君依总觉得最近的自己不太像自己,因为好像是在意太多事情了。
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穿越前最后那段日子的自己,冷心冷性,没什么目标也没什么在意的,我行我素,只是为了做而做。真的,若是没什么在意的了,便也不会受伤害了。
管君依面上一抹平淡的笑意,眼中的神采慢慢黯下去,感到她周身的气场又冷的几分,却愈加平和,就像隐入黑暗之中去了。
多年前哥哥说过,她和云枫落站在一起时,虽都是美人,但人们第一个注意的总会是云枫落。
枫落就像一幅色彩画,明艳照人,似火般炙热。而君依,则是水墨画,近处是一番风景,远处,就又是另一番风景。她身上,带着浓浓的距离感,便是笑得再平易近人,也让人不敢靠近。
当年的管君依如此,现在的管君依,更是如此。
不是说管君依气场不够,恰恰相反,而是过于强大,强大得让人下意识避让。见管君依的人,总是去忽略那女子的面容,进而,忽略那个人。
管君依要的,便是如此。
她甘愿隐于背后,隐于角落,只要她希望好的人,都好。
哎呀,她这是在想什么?逃避什么?
没什么好躲的,要是可以躲,便无这么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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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姑娘手中之物,是从何处得来?”方文继请清明入屋坐下,命人看茶,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双方均是聪明人,如此紧急的事情,也没必要搞那表面上的事了。他刚刚已得家主的命令,务必要想办法问出那东西的来历。
“不知云家主,此时在何处。我得人嘱托,此事只能单独秉云家主。”清明端起茶盏泯了一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想给她下毒,就真的是太好笑了。只是这里并不是主子交代的正书房的布置,想来这是到了别的地方。而此刻,云享容又没有露面,她总觉得蹊跷。
主子说她的任务,就是一个“拖”字。那便,拖吧。
“姑娘有所不知,现在家主在接见贵客,怕是要等一阵子才能来了。不如现在姑娘便向我讲讲吧。”
“哦?难道我不算贵客?”清明眼风扫过去,明明隔着层面纱,却也让方文继感到了丝丝凉意。管君依身边五人,她的年纪最小,最和枫落玩得开,又都是开朗的性子,便也学来了云枫落眼风的厉害。
只是清明想不通,是什么“贵客”让云享容知道自己手上这东西后还能安坐。看来,她得想想办法,探出这“贵客”的身份。
“姑娘不知,我们家主最是好客,不肯怠慢了您却也不想怠慢了别人,凡事又有个先来后到,所以只能请姑娘您稍等了。”方文继暗恨女子过于直接犀利的风格,却仍是好脾气地应付着。“当然,若是姑娘能提出些重要的事情来,没准儿家主能快些来了。”
清明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继续闲扯着,想办法套出些话来,也担心着管君依那边。她的任务,是“拖”,而管君依的任务,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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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君依看着过分简单的房间,想着云枫落果然是变了。枫落和她不一样,她自小便颇得管筱风范,不喜穿衣打扮不爱饰品玩意,终日一身白衣。而枫落则和多数少女一般,爱花花绿绿的东西,她的闺房中,总摆着不少别人送的自己买的的各种东西。
而现在,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等简单的家具,变什么也不剩。离云枫落回到这里已有半年,以云享容的性格,既然枫落有利用价值,便不会苛待她。那么如此朴素,便就是枫落自己的意思了。
那少女,在经历风雨之后,终于再次懂得那她幼时便见识过的人心。
管君依走到床边。还好,床还是那床,看来留给云枫落的那软剑还在。当年说从韩京回来后要教枫落左手使剑,不想竟成了她少有的食言。可惜,想来以后也再没那样的心力了。
并无意外地发现软剑已被取走,管君依站起身来,又环视屋子一圈,正想着枫落是去了哪千万别和清明撞上,便听到院口有声响传来。
不好,门口机关已因自己的进入被启动过,枫落要是进来定会注意到,但她现在可不想再应付这事。
管君依情急之下想走,但本已半探出窗子的身子却硬生生扭了回来。抽出桌上一支笔,蘸了一边的水,就势挥笔而作。
安。
管君依刚刚从窗口离去,一人便带着急切地推门而入。他环视四周,屋内并无被翻动的痕迹。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反着光的水字。霎时他的瞳孔极速缩小,看向那字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他看一眼身后,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擦掉了那字。
安。
让谁安,谁又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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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扶微”,管君依循着清明离开的方向找去。她觉得,自己留下那字,不一定是好。且不说云枫落能不能看到看懂,她就这么将自己的信息留下,就是很不安全的做法。但对枫落,很多时候,她做不到那么绝情。
多年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后,竟然还是。
管君依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么些年,遭过灭门惨案,遇过兄弟背叛,信任被磨得七七八八,看谁都觉得有阴谋,身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只有因血契的缘故无法背叛她的清明一人。但她,好像还是信任着云枫落,所以才忍不住去找她,忍不住告诉她她的消息。
为了什么?为了母亲在知道云枫落的存在后那一瞬的失神。
管筱那样淡薄的性子,那么多年,几乎永远是一副看开一切的表情,只有两次,让她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冷厉尖锐。其中一次,便是为了云枫落。
管筱,她的母亲,她信。
所以云枫落,她信。
抬眼间,阳光有些刺眼,仿佛万年已过。
管君依,看,你还是你。你要的改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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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方文继微带着分怒气地将茶盏放在桌上。谅是他再好的脾气,兜了这么多圈子,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自己,弄不好还泄露的什么消息。
此女虽看上去年轻,却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咱们也别兜圈子了,姑娘,你我都知道,再拖下去对咱们谁都没好处。你拿那东西出来,肯定不只是受人之托吧。”方文继抿了抿唇,打算摆到台面上谈。
“方管家,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我只和家主说。那令牌——你应该也知道,那样的事,可不是和谁都能说的。”清明浅浅一笑。主子说对了,他们这种人,对于那东西的在乎绝对超过一切,再完美的面具,也会因急切而戴不下去。而她则可以凭着这一点,开出些不错的条件。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不见云家主呢?”清明一直担心的问题,终可以在这个时候问了出来。她此行的目的便是通过那物吸引云家主的目光,从而减轻主子那里的压力。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倒是吸引了过来,但不知为何云享容现在还没有出现。
不应该啊。
方文继听闻此言,知道对方这是开了个条件要套出些话来,才会提供他想要的信息了。时间拿捏的倒是正好。
“家主,在接待厉公子,厉正清。”
清明手下动作一滞,顿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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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管君依还在寻清明的路上。她只是匆匆一眼记了个大概方向,云府屋室众多,也不知到底去了哪儿。
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她见云享容接见黑袍人的地点是正书房,而常理上那里也是见人的地方。但为何,清明却被领到其它的地方去了呢?
正想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直觉不好,管君依突然转身急扑,弃了去找清明的那条路,又在半路上停下,寻了处花木掩体,静待。
果然,不多时,便见云享容携着少数黑衣侍卫急急向府中清明处行去。
管君依待人走远,方慢慢现了身形。本来原意是想通过那物引走云享容的目光,引走暗处的人,而她的确体会到一路上轻松了许多。但她刚刚忽然意识到府中暗处护卫比起她上次来虽少,但在靠近清明处时似乎也没有变多。那么,调走的护卫去了哪里?
云享容应该在见人,一个身份重要但也需提防的人。看样子,大概是上次见过一次的神秘人。
那么,请明应该还没见到云享容,按她的指示,她现在应该什么也没说,那么肯定也不会问来什么了。所以,她冒然靠近也没什么意义,守卫重点转移她也不易脱身。
管君依快速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决定还是尽快出府为妙。云枫落若是看懂那个字就应暂且不动,但以她的性子追出来也有可能,所以尽快脱身也能免去那里的麻烦。至于清明,有她的安排,不会出问题。
打定主意,管君依迅速拟定了一条最安全的路线,向云府围墙靠去。越危险的路越安全,她将将沿着云享容过来的那路回去,果然觉得护卫越来越少,而且心思仿佛也不在这路上,而是在快速转移。
虽然越来越接近府墙,一路也并无遇到什么人,但管君依渐渐觉得越来越心慌,有一种有东西正在靠近的感觉。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手也动起来,确认自己的脸被牢牢包住,身形也没有暴露。
直觉告诉她,身后一定有人在接近。
半年的修行不是白练的,她的身法现在有了内力支持,速度更上一层,拉出一道道黑影,却不见完整身形。但管君依心惊地发现,从声音上判断,身后人不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越来越接近!
管君依微微提气,用尽全力向前。本来以为身后人会将她逼到大道上,却不想对方似乎比她还不想现形,几次都因此被管君依甩开。
管君依默默计算着那人距自己的距离,自己离府外的距离,想着想着居然跑偏想到现代那世数学做的“追及问题”,便豁然觉得好笑,也没心思计算了,心情因此轻松下来反倒不那么费力了。
眼看到了府墙跟前,身后人还有一段距离,管君依大胆起来,在快速移动中拈起地上一石子,速度微微放慢,运足耳力判断身后人方向。
离围墙还有三米,管君依纵身而起,听到身后风声更加凛冽,咬牙屏息,生生将身子又扭出三寸,骤然回身,出手如风,手中石子含了内力,带起丝丝呼啸声疾驰而去。
趁这时,管君依急急一眼扫过,呼吸蓦地乱了一分。
原来,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