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正清和杭直对于“管君依”的出现而表现出的惊异,管君依自然是不知的,而她也未曾想到在自己看来算是失败的行动误打误撞地让厉正清消除了对自己的怀疑。
管君依现在要做的,是在清明来消息前,先把长云这几个府中出的事弄明白。
云枫落不会无缘无故地去韩京找她,于是便是她知道了什么有关自己的很重要的事情。能让云枫落放在心上的,也必不是市井听来的,消息的来源一定是在长云有势力到可以威胁管君依的人。
长云有这能力的人,可不多。
云府是一个,还有的,就是汇英军统领厉家、乐正府,和长云王府。
管君依冷冷抬眸。
在繁华热闹的永承街尽头,终于有了一片厚重深沉的气氛,终于不是人来人往——在这肃穆沉默的黑甲军士面前,没有人有勇气笑闹做生意。
长云王府。汇英军。
这不是像云府那样的寻常护卫,长云王府的守卫,是北梁第一军,由宇文崇英组建的汇英军。
饶是管君依这样的人,都会对汇英军士兵身上的杀伐冷厉之气表示赞叹。这些虽未上过战场的兵士,身上却带着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汇英军,名不虚传。
管君依是到过韩京见识过拱卫京城的羽林卫的。差距,太大。那些天子脚下成长起来的兵卫,有最好的条件,最深的背景,虽不至养成纨绔的习性,但见识毕竟是少些。
皇帝不肯放长云发展是应该的,长云会反,迟早会反,不反才是怪事。拥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并发展成这幅样子,怎会安于长云这一个藩属。
管君依不信宇文崇英会想不到她的后代坐拥汇英军的后果,但她竟没有针对此事作安排?
真的没安排?不一定吧。
管君依脑海中闪过一幅幅宇文崇英的画像,那女子身披一副红甲,剑指远方。这女子帮她父皇打下北梁天下,人们心中铭记的,始终是她红衣英姿提剑战场,却少有人意识到,她在褪下一身战甲之后,要来长云后的成就。
能将长云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可见,宇文崇英脑中不是只有兵书。相比起来,治世,可能更是宇文崇英之长。
宇文崇英当年求来长云,便是放弃了对皇位的争夺,不管她是心不在皇位还是不忍皇位争夺,总之不会在对皇位动心思了。连她都不再有心思,就一定会防着后代的动作。于是,一定有安排。
那么长云王府,便做她第二个要探的地方吧。
只不过这王府,貌似是不太好入呢。管君依目光瞟去王府一角,眸中精光一闪。貌似,只能是貌似。
她是管筱的女儿,是“黯云”的主人,就算她当年无心这些事,但多多少少还是从舞姨那里听到了一些。
她知道这长云王府有个秘密,有个对她来讲是绝妙的机会。
“黯云”的探子在长云遍布各地,母亲走后虽然所有的情报全都断了,但她为了查清母亲和“黯云”的事,细细翻阅过所有保留下来的资料。有一份,大概是四年前的回报,写着长云王府一个奇怪的地方。
有一间院子,外表十分破败,隐在府内一处竹林内,看上去是荒废的样子,若不是有意调查绝不会发现。但这个院子中,每隔一天的同一时辰就会传出敲门的声音,三短两长再一短,然后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东西移动的声音,像是开门。
奇怪的是,那个探子冒着极大风险在那声音进行时绕院子一周,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门!
而且,这院子只有三面,有一面竟完全封闭!
由此分析,而这院子应该靠着府墙,那敲门声很有可能来自府外。但这么个院子,只有一个门,还向着府外,真是诡异得紧。
但无奈的是,这是最后一条标有那名探子记号的消息,之后再无消息。不知是暴露被灭口,还是自身有什么问题。
而管君依也未在其它资料中找到后续的调查,不知是母亲漏过了没有去调查,还是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君依又调了所有有关长云王府的调查资料,仔细一番研究,发现了一个疑点——长云王在迎娶王妃之前,就有了一个侧妃高氏。这高氏原来在王府还很受宠,却在王妃怀孕的那一年,神秘失踪了,一下子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死。
有人怀疑她是对怀孕的王妃做了什么,被秘密处死。管君依虽不知具体原因,却肯定那前后长云王府没有向府外送出过人。当然,要是分尸什么的,就没有办法了。
若忽略这种情况,高氏就一定还在府中,不管是人是尸。
由此做出一个猜测,那神秘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就是高氏?她这么多年其实根本没死,只是被囚禁或是假死引人耳目去做一项秘密工作?不得而知。
于是管君依便只能决定,去试它一试。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当年的行动是不是还进行着,不知道那“隔天”究竟能不能赶上,不知道暗号有没有变动传达的是否准确。
听天由命吧。
诸多信息在脑中一一串过,管君依有些吃力的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信息链,她思考一番,衡量一下利弊,觉得可行。
一瞬间,她好像发觉在这信息之中的一点不太正常的地方。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管君依努力回想,那一点点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回。
又来了。
自她回来那日起,管君依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现在一个大大的局里。从云府的变故,到树林里遇那人,再到探云府时那些不正常的事,以及厉正清,都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们都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中,不知谁是棋子,谁又是那执棋之人。
被操控的感觉,她不喜欢。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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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局里的另一个人,也不平静。
“殿下,第六个倒下了。”左一的语气不像是担心主子的安危,而仅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他一点也不紧张。
不远处又有兵器相交之声传来,那人却又慢条斯理地包起了第六只葡萄。
“第六个啊。”
他的声音依旧慵懒带笑,没有丝毫的紧张感,黑色衣袍上的银边反射着阳光,在树林之中像个发光体,引着那边的人追逐过来。
“六个了,差不多了。”吞下第六只葡萄,他就着一边的溪水洗了洗手。墨发披散,悠然带笑的眼眸像被溪水洗过一样干净,瞥向敌人的目光中却一瞬的冷冽。
最后一个黑衣刺客,倒下。
“这一战,死了六个。”他推开身前的小几,活动了一下筋骨,缓缓站起身,柔软的目光中漾出笑意,“我那某个哥哥,还真看得起我,还懂得了降低身份、从江湖中上买凶杀人了啊。”
“殿下,是‘破火门’。”左一检查了一下伤口,回禀道。
“切,真是的。既然那么多次刺杀都无功而返,应该就知道了亲爱的父皇给我安排的隐卫有多厉害,纵使我再无能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本以为他们学聪明了知道江湖人剑走偏锋出高手而且不易暴露,不想竟然只找了这小小的‘破火门’。”他踱步到十几米外的战场,略带嫌弃地扫一眼倒了一地的黑衣刺客,看到他们的武器时顺手捞起一把,挥给了左一,“研究研究去。”
“是。”左一接过,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殿下您也知道“破火门”的独门兵器很厉害啊,那怎么又是“小小的”了?好歹也是咱国内武林门派中数一数二的了吧?
左一见他们使用的武器也稍有不同,就便上前又翻开一具尸体,“咦,殿下,”左一忽然蹲下,挑起了从尸体上滑出的一个荷包。荷包样式极简,上面只绣了一枝翠竹,“这样式应该是女子所有,而这群人中并无女子啊。而且‘破火门’门规甚严,他们身上绝对不会带着信物之类的东西。”
“拿来给我看,”他接过左一递来的荷包,仔细端详了一番,目光一凝——这个小小荷包上,除了那枝翠竹,还绣了一个“管”字。打开荷包,里面是空的。这空荷包竟然值得破火门的人随身带着,必然有重大意义。
破火门有门规,下山一次只有一个任务,既然他们的任务是刺杀自己,那么这应该是无意中发现的,而且不止发现了这枚什么也看不出的荷包。
“左……”
“殿下,他们身上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东西了。”未等他问,左一已查探完毕。
那么,便是他们找到这荷包时见到了什么。可惜,人已经都死了,想问也没处去问。
“算了,先收好。”他皱眉。为什么临时起意的一次北梁之行,会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心情突然很不好。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或者有点小事儿调剂调剂,偶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不应该是高兴能引起兴致的吗?但是这一次发生的几件事情,却让他觉得心情莫名压抑。
“殿下,这次的是谁派来的您有眉目了吗?”左一看到他陷入沉思,眉头越皱越深,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殿下说过,不要让他在外出时思考事情。
“左不过是我那几个哥哥中的一个,至于具体是谁,管他呢,反正是为了我那好父皇让我坐的位子。”他唇角笑意变浓,显然走出了刚刚的纠结,但目光在触到自己这边死的六个人时沉了下来。
“找个地方,葬了。”出来的时候带的三十人,如今,三次刺杀过后,还剩十九人。显然,他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左一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次带出来的都是新人,一番见血的试炼,留下的就会是精英。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返程?出来时间过长,国内容易出变故。咱们出来也没有向陛下报告,若要是其他几位殿下掌握了证据上奏到陛下那里,怕是陛下也不好偏袒。”
“不,我还要再留在长云一段时间,”他想起同样是在这里,那个黑衣短发的犀利女子的匕首抵在他的后心,抬头时那双清冷的眸一瞬染上层层雾气。纵是他确信她中了“七无”,心中也一直有淡淡的感觉,感觉她不会简单的死去。
若她没有死,必不会一直平静下去。再等,他相信她一定会再次出现。这女人,也许能助他成事。
“再等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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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君依变换各种形象,在长云王府的各个方位观察守卫状况。情况果然如管君依所料,情报所示的那个位置,大概是整个防卫系统中最薄弱的地方。
对于守卫向来严密的汇英军来说,疏漏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便是王府故意遗留下来的空白,就是要让有心人利用。又是什么人,明知道这是被故意留下的却仍利用这“疏漏”进行着什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长云王府自己人间做的样子?
管君依窝在墙边,越发感觉到安静。她感觉不到有任何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个不是死角的地方,留下了一处诡异的空白。
亥时三刻。
她忽然听到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墙那边的人,在用指甲挠墙!
时间正好,但情报上根本就没有这一项!
管君依压下阵阵心惊,按照“三短两长再一短”的节奏敲了敲墙砖。那边的挠墙声音戛然而止。
又过几秒,她听到有砖块移出的声音,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活动了几下,又收了回去。
管君依越看越莫名其妙——她可不知道这时要作什么反应!浑身紧绷重心向后她心里读着秒,决定一有异动就撤退。
就当她等了半晌没什么动静以为自己暴露的时候,墙动了。
那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墙,转出了一扇门。
管君依震惊地看向门内,看到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边幅不修,正看着她。管君依打量着她,这人看上去就像是疯子,但疯子可不会用这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那人看了她几秒,“进来。”
管君依跟着她进了那扇墙内,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个冷清的院子。果然这个院子一面靠着墙,其他三面根本没有门。
情报是对的,就是这里。
那个人——若她没猜错的话——侧妃高氏,还在打量着她,良久开口:“不错,没有不该有的好奇心,遇到意料外的事情也足够镇定,很像。”
像什么?
“唔,气场有些太压抑了,她没有这么冷,但是总的来说还不错,你表面上要更灵动一些。还有衣服——现在为了方便穿黑衣可以理解,但你要记住她只穿白衣,无论何时都穿白色。”
管君依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恐怖地让她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这个给你,去屋子里换上。”
管君依捧着那袭白衣,手指摩挲着那上面躺着的一张面具,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好像误打误撞,触碰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对了,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娘娘就是这点奇怪,一切都紧紧瞒着,只有直接涉及的人才掌握信息。我是高蔷,是个疯子。”高蔷撩撩头发,癫狂的笑笑。
“我是管君依,是个死人。”管君依也浅浅勾了下唇角。她好像,要开始扮演自己了啊。
娘娘,皇后娘娘,乐正芊。
这个女人,制造出一个“管君依”,究竟要干什么?
而且在规定的接头时间和地点,那个真正的“管君依”为什么没有来?
管君依换上白衣戴上面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手爬上脸颊。她放下扎起的长发,梳直。
这是管君依的脸。
乐正芊,你为了减少知情者导致高蔷无法确认我的身份。也许本来是天衣无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