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熟悉的地方,却感到无比的陌生。管君依不得不承认,时间是多么恐怖的东西。时间改变了风貌,改变了气质,或许,也改变了人心。
她隐在巷中,注视着不远处府邸上悬着的匾额,两个被金墨描得刺眼的大字显出无尽奢华。
云府。
她微皱眉看着,努力想将眼前的景物和印象中重合,却是无法。不是说样貌,云府看上去和三年前一样,连不远处那个小铺也还在,但就是,不一样了。印象中匾额上云府两个字没有那么张扬,看上去虽不及现在奢华,却十分厚重,令人没由来的生出敬畏之心。但此时,气势虽有,但缺少了些内敛的深厚。究竟是,怎了。
管君依静静立于一边,观察着门前的护卫,越看越奇怪。来前她其实心里没谱,但现在——她倒反是怀疑了。来时想着若是原来的她当然不用惧这一般的护卫,但现在的她可没有从小练武的底子,虽说几年的训练让她有了旁人难及的身体素质,但回来后几天也只是能练练基础,放在真正习武的人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只是准备在外面看看,打探点消息。可是现在这些护卫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危险,和常人无异,顶多是手里拿着点慑人的武器。
她有些蠢蠢欲动了。既然如此,潜进去也不是不可实现。
管君依深吸一口气,运起轻功,一闪身翻入了墙内。
看着身后的高墙,她掸掸身上的灰尘,露出一抹笑意:她赌对了!亏了她那恐怖的记忆力,时隔多年,仍是记得云府的基本布局,翻到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记得这时辰侍卫的巡查应该刚刚不久,离下一拨大约还有三刻。三刻,足够了。她想在脑中搜寻一下更详细的相对位置,但这难度太大。谅她记忆力再好,十七年前的事,又没有特别去记,能成功潜入就不错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虽觉得应该无人,她还是撕下截衣袖蒙了脸。云府她虽说来过,但也没太过于深入地了解。若是有些明显建筑的地方她还能认出辨别一下方向,这下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选了当年觉得僻静无人的位置,倒是连自己也认不出是哪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她环顾四周,想是找条能通向正院的路。
世事倒是无常,她本是误打误撞,却没成想竟是闯到了正书房附近。这地方她当年倒是没来过,但瞧这奢华气派想是不会错了。但还觉有几分奇怪。记得当年枫落说过,这是她爷爷最爱的地方,藏书量惊人,她也没来过几次。但那种深沉厚重的气氛与风格,真是令人不敢造次。连云枫落那样烈性子的人都会升出敬畏之情的地方,实在应是不像这样的。但是方位、设计又和枫落说得无二,她是真的有些搞不清了。还有,这些护卫。云家是自北梁建国起就存在于世的世家,一直是在长云藩发展,这样差劲的守卫令人意外。连她这种程度的都像是入无人之境,高手若是降临,还有抵抗之力么?没有过多犹豫,她并不算费力地潜入了传说中那么神秘的地方。
管君依知道,在这里可不像刚才,就算守卫再薄弱,这么重要的地方也不可能不时刻注意。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实力又未恢复,要是用车轮战攻上来她可吃不消。速战速决,必须要找点有用的资料,了解一下现在大陆的格局。三年的空白,她必须要补上。现在的她可不是拥有那样坚实后盾的管君依,一切都要靠自己。而且——当年的事,真的只是清昕一人做的么?尚无定论。在不知当年是否还有内幕,『黯云』内部还有没有奸细的情况下,找他们无疑是下下策。
但打量四周,管君依越发觉得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已经压过了找寻资料。她已经意识到,在这三年中,云家必然大变。这不是她熟悉的云府,绝对不是!薄弱的守卫,奢靡的装饰,不算丰富的藏书——该死,怎么没早点意识到!她猛然惊醒。
那么,枫落呢?
她猛退,顾不得会被发现,没有隐蔽身形就往外冲。但显然来不及了。门外传来了谈话的声音,正一步步逼近。管君依咒骂一声,暗恼自己的失察,不得不先在屋内隐蔽起来。不过,这倒也是方便了她探听点消息——云家出的事,她必须要弄明白。
“先生,咱们的交易,您看——”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搓着双手,微弯着腰,脸上带着近乎于讨好的笑容。管君依皱眉看了一会,识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云享容,云家二房的掌事者,也是云枫落的生父。她对此人的印象可谓十分糟糕。懦弱怕事,偏偏又渴望权力,一步一步放弃尊严的往上爬。在枫落被云老爷子识中前对她不闻不问,只想把她当做棋子换取利益。而之后又是百般巴结,用各种各样的匪夷所思的理由为自己谋求利益。明明记得云老爷子很是不屑这个儿子,若不是顾念着父子亲情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曾经下过死命令不准他涉权涉事,说要是不加限制云家迟早会毁在他手上。那么现在,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象征了云家最高权力的地方?还有这个“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再怎么说云享容还是云家子弟,连他都需要点头哈腰的人,会是谁?
谈话在继续。“云家主,只要你能实现你的诺言,我必能助你回归主家,去到韩京。”来人说。他只露出一双眼睛,摆明就是隐藏身份。明着隐。云享容眼底爆发出惊喜之色,却依旧客套:“哪里哪里,怎敢当先生一句‘家主’,不过是下面人叫着玩罢了。至于先生的要求,就更不成问题了。云枫落现在那个样子,您要她是抬举她了,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亲自给来人奉茶。
于是、所以?隐在暗处的管君依气息不稳。她的枫落妹妹,就这么被他卖了?什么叫“抬举”?什么叫“修来的福气”?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么?世事炎凉,大世家的水更是深得很,但竟到了,如此不堪的程度了么?还有,“家主”是什么意思,回“主家”、“韩京”又是怎么回事?主家分家,是说云家的主体部分已不在这里了么?看样子,是韩京?明明云老爷子最不屑的就是皇权,以他的身份也没人敢强迫他怎样,怎又会将云家迁到韩京、帝皇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认为云老爷子会接受威胁,他也不惧威胁,以他的强势,就算开战两败俱伤也不会去当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谁都知道,在帝王脚下,怎来实权?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老爷子出事了,现在主事的,并不是他!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可以说明一切的解释!既然如此,枫落必定是出事了!
刚刚没先去找云枫落是怕她接受不了她是管君依这个的确惊悚的事实,反正机会有的是,去找她又是冒险,知道老爷子在没人敢拿她怎么样。但听了刚刚的话,再加上一番推测,她是越来越心惊。“现在那个样子”,现在那个样子又是哪个样子?不会——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难道当时她找去了么?
“咔嚓”,管君依眼前一黑,暗叫不好。情急之下,她竟碰倒了手边的茶杯。深吸一口气,她拔出腰间软剑,却是没见人冲进来。
“抱歉云家主。您这一套茶杯价值不菲吧,被我这一碰,算是毁了周全。”黑袍来人指了指地上被摔碎的茶杯,但语气中真没抱歉的意味。“不碍事不碍事,”云享容急忙命人进来收拾,丝毫没有怪罪或是露出心疼的表情。
看到这里,管君依默默收了剑。巧合么?她不信。那么目的?她想不通。但不管怎样,这个神秘人算是救了她一命。救她,为什么要救她?她明明是听到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交易,为何却又要留下她?不过,危险是没有了。本来还忧心云枫落的安全,但此刻却是心里有了底。此人来,说不定倒还是好事。来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说到大陆的格局变动,又有什么比得上云家迁址?她来这里是为了找点细节内幕的东西,其它大的情况清明会搞定的。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这样的收获已是意外之喜。
“云家主,听说云府的大花园内有着不少珍奇名花,在下可有机会一观?”“您请您请。”站起身的声音,接着脚步渐行渐远。管君依从内室走出,再扫一遍四周,抿唇动身离去。
云家,神秘人,枫落。
阴谋,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