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墨。
节疆村最后亮着的那盏灯火也在无声中熄灭了。
四下里死寂一片。
潘瑜家地处偏僻,屋子自然也算不上多大,一张床给了生病的老人,剩下的另外一张也就让给了这里唯一的女客——萧筱妍。
容均和潘瑜两个搭着木椅睡觉,潘瑜用手肘架在桌子上支棱着脑袋,容均则把脑袋歪在一边的椅背上。
这春日渐暖,倒也不至于受了什么风寒。
黑暗之中,容均眉头紧蹙又舒展开来,砸吧砸吧嘴巴仿佛梦见了什么好吃的,连唇畔也就沾染上了笑意。
梦里头的容均正想着前些时候筱妍提到的那个‘叫花鸡’呢——正待伸手去拿,就觉得指尖一烫,就听见旁边筱妍在那笑他“吃个东西也这么着急——馋死你!”
那厢,几个厨子忙活着煲汤,正煨炖出了浓浓的奶白色,香气四溢,颇为诱人。伸头去看却被筱妍拦着,几番推脱不得,又忍不住拿眼睛往那边瞟。这一瞟,可巧就看到了那几锅浓汤翻滚着溢了出来,熄灭了炉火,只余几缕青烟,几个厨子也没人注意到,他倒是着急得很——只可惜那里的几个厨子依旧是各忙各的没人理他……
厨房里头热得很,烟熏火燎,雾气蒸腾的……不过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倒是让人稍微可以忍受一下……容均如是想着。
嗯……这个……真是香啊……
闻起来像是章丘的黄家烤肉?皮酥肉嫩的哟……想着就让人满口生津。
饶是这么充满期待的美食当前,容均也受不住这般的火烧火燎,不由得用袖口擦了下额角渗出的汗珠。
临近饭点,厨子们愈加忙活,这厨房里头也是越发的热了,容均琢磨着先拿些出去先吃着吧,剩下的也不急,就去拿那个‘叫花鸡’,谁知手刚一碰到那层泥壳就被烫醒了——
“嘶——”容均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的温度还残留着,隐隐作痛。
怎么醒了还跟在厨房里一样热乎?
容均打算揉揉惺忪的睡眼,刚一碰着就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疼。容均一下子惊醒了。
借着隐约的光亮看过去,红肿了一大片,表皮都破了,粉白相间的嫩肉露在外面,还流出透明泛黄的水出来。
烫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真在厨房里偷东西吃了?容均有些纳闷。
靠!不会把自己的手当成“烤肉”了吧?!
再说,晚间睡觉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呀——刚刚的光——
容均回身看向窗外,一片隐隐约约的火红的光映满了整扇窗子,屋内的热度也渐渐升了上去——原来这就是刚才梦里的“蒸笼”了,容均有些后知后觉。
走水了!椅上容均猛然警醒。
“走水了!”屋里筱妍突然喊道。
“容均!璟成!”
本来在屋子里睡着的筱妍一脸焦急从屋里挪了出来。之所以是“挪”出来,而不是“冲”出来,因为她的肩上还吃力地架着潘母,一边冲着他们喊。
潘瑜本就靠在离容均不远处,这一番惊吓喊叫早就醒了。当下就去扶潘母——此时,门缝窗缝和屋子的各个接缝处全都冒出了青烟……黑暗之中视物本就不甚清晰,现在又是这样,更是雾眼看花。
早些时候潘瑜端来了一盆水给容均洗手,那盆水现在正放在墙角处。容均眯着眼睛小心地走过去,拿了布浸湿。虽说那水不太干净,里面还有蛇血,眼下的情况却是刻不容缓,容不得挑三拣四的——那烟已经浓重到隔个两三步就看不见对方了。
容均赶紧把布巾递给他们,示意他们掩住口鼻——这下子,血腥味、烧焦味……全都冲进了鼻腔。
众人正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却见烧的正旺的横梁裹狭着火焰掉落在面前。潘母比不上三人,又重病在身,此时已是有气无力,说话都吐不出音,只是吞吐着一些气流而已,整个人都靠在潘瑜身上,还不住地往地上滑。
潘瑜感到肩背上分量渐沉,人往地上开始滑,顿时更加焦急。透过捂着的湿布催了几句,呜哩呜噜的很不清晰——容均却是听懂了,抄过手边的夹炭火的铁钳就要把窗户下下来。
窗户的坠落引起地上一片尘土飞扬,透过那个空缺,可以看到整个节疆村尽成了一片火海——所有的房屋都烧得如此热烈,如此旺盛,像是燃尽最后的一线生机。
来不及多看一眼,三人合力将潘母从那个空隙送了出去,再次第离开这个即将飞灰湮灭的小屋——潘瑜的家。
东躲西闪,处处防备着因为烈火烧灼而落下的房屋残片,热浪灼人,却又不得不前进……
再没有一刻,觉得离死亡如此贴近……
进来的时候只觉得满目萧然,荒凉一片。哪里有现在的这番感触——九曲十八回,尽是盘旋曲折的火龙。火龙的口中吞吐的不是宝珠,而是人们的生命。
到了安全的地方,筱妍回首节疆村——那个他们千辛万苦赶来的地方。
火焰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沸腾的火焰之中掺杂着无力的叫喊,此时此刻已接近于无……
一个村,都是病人。
一场火,突如其来。
相救,无法。
村中唯一一口井,在正中,水量太过稀少。三个人,救一个村?结果只有一个,三个人会一起成为这一个村的陪葬。
于是,只能看着这场大火焚尽一切,将一切化为乌有……
这样的景色太过壮观,也太过残酷。
这是一种饱含绝望的美。
一场生命与世界诀别的盛宴。
这样的图景只怕会永远印在经历过的人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