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听她喊得奇怪,握住钟媺的双手,柔声道:“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虞妃来了?”
钟媺显然已经隐约猜到了杀害外公之人,看看慕容狄,又转向元熹,颤声道:“你可还记得当日虞妃说起她儿子所中之毒,也是并不使人皮肤黑紫,也不使人时时受罪,只是时日长了,便如得了怪病一般,不时咳血,直至身亡?”
经钟媺一提,元熹也立时回忆起来,再想到外公当时本就曾与国师缠斗,也失声道:“不错!难道国师落败之后恼恨外公救走虞妃,因而伺机下毒,终于害死了他老人家?”
他两个在那胡乱猜测,一旁慕容狄却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问道:“你们所说的虞妃可就是当日在皇宫中救下的那位?怎么她的儿子又被国师下了毒?你们又凭什么断定害死姜兄之人就是国师?”
元熹这才想起慕容狄对于他们出谷以后的事情一概不知,连忙将别后的情景详细说了一遍。慕容狄默然听完,又细细想了一回,吐了口气道:“这就对了!”
“师父!”钟媺抓住慕容狄的双手,“那个国师虽然厉害,但若凭武功,却远不是外公的对手!您的功夫与外公不分伯仲,只要多加小心,提防他的毒药,一定可以杀了他,为外公报仇!”
慕容狄拍拍钟媺的手,示意她平静下来,“媺儿不要着急,这国师虽然与你外公的死有极大的关联,却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不错!”元熹听慕容狄说完,默然想了一会儿道:“前辈您刚刚说过,外公不但中了剧毒,还受了极重的内伤,国师武功远不及外公,若说暗地下毒,或有可能,但却决不能打得他老人家身受重伤,何况外公多年行走江湖,想要对他下毒,谈何容易!国师惯用的手法是将毒药藏于掌心,再以内力将毒药逼入敌人体内,定然是有一个与他同一师承,却武功更高的人对外公下了毒手!”
慕容狄点点头,“两个月前,我曾接到姜兄飞鸽传书,说他在回京城的路上遭人伏击,身受重伤,要我带上治伤和疗毒的良药,即刻启程,前来替他疗伤——只是尽管我日夜兼程,还是晚了一步,当我赶到时,却是为时已晚,早已无力回天了。”慕容狄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声音已近沙哑,眼神里写满痛苦与自责,“我若是能再快一些……”
眼看师徒两个又要陷入悲哀,元熹连忙岔开话题道:“看来是我推断的没错了——只是我却想不明白,那日我们夜探皇宫,外公怎么会如此凑巧也出现在皇宫里?据我所知,虞妃早已回到甘郎国主身边,还谎称孩子已死,国师再没有理由揪住此事不放,好歹他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说只是因为曾经落败,便要找人向外公寻仇,这气量也未免太小些;若说不是寻仇,那么他如此大费周章,在咱们宝悦境内伏击外公,却又所为何事?”
“这可要从头说起了。”慕容狄目光悠远,缓缓道出事情真相——“甘郎小国,地处偏远,与咱们朝廷素来没什么往来。可是因为它靠近海边,盛产珍珠和珊瑚,两国的商人却是一向贸易不断。你外公身为皇商,自然与他们有颇多接触。
“先时甘郎国力不济,国主只图稳定,一向也算安分。谁知去年年初,甘郎突发政变,老王被杀,新王即位,这位新王性情暴躁乖张,野心极强,登基不久,便亲帅大军,灭掉了甘郎西南方向的一个部落小国,杀尽王族不算,更将整座城池血洗一空。
“此举一出,四周邻国皆被震撼,有那国小民弱的,便开始主动纳贡称臣。咱们宝悦虽与甘郎远隔大海,可是属国乌孜国却有多座城池与甘郎接壤,甘郎虽然忌惮宝悦,一时不敢对属国下手,可是却时常派兵在边境上制造事端,滋扰百姓。乌孜不堪其扰,又无力与之对抗,无奈只好写来国书,向咱们朝廷求救。可是——”慕容狄看了一眼元熹,“乌孜前后三次上书,均未得到回信。”
“怎么会!”元熹脱口而出,“依照惯例,这样重要的国书,皇上一定会在朝会上命人公开宣读,与百官商议。我若在朝,断没有不知情的道理,即使在外带兵,也会有人专门抄了邸报送到我手中,怎么会连发三次,我毫不知情?即便我不知情,朝廷对属国一向看重,连平日里循例进的请安折子都有回复,此等大事,怎么会没有回信!”
慕容狄不再说话,只是颇有深意地望着元熹,忽然,元熹脑中灵光一闪,现出当日甘郎皇宫议政殿中那个宝悦国打扮的背影来。
“是内奸!”
元熹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来,脸上表情不断变换,忽而愤怒,忽而担忧,良久,喃喃自语道:“竟然有本事三次截下属国的求救文书,这样的内奸来头还真是不小哇……只是他既身居高位,有些事自然不便亲自去做,可见他必有帮手,而这帮手极有可能也藏匿在朝廷之中,甚至是从上到下、由内而外,都有他们的人,又或许,还会有专门的组织替他们卖命……”元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头疼,伸手按了按额角,“朝廷的吏治啊……”
“师父,后来呢?”钟媺此刻只想弄清外公的死因,哪有心思听元熹探讨朝廷吏治!
“朝廷没收到属国的求救文书,这与外公有什么相干?总不能是乌孜国的人因为记恨朝廷,杀了外公泄愤吧?”
慕容狄哑然失笑,知道她心急,问道:“你可还记得属国有一位呼韩伯伯?”
“就是那位胖胖的尚书大人?”钟媺侧头想了一会儿,“我曾和外公在他府上小住过几日,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很喜欢小孩子。”
“他亦是你外公的挚友。当时乌孜国得不到朝廷的回信,也察觉出情况有异,刚好你外公正在乌孜,于是便由呼韩伯伯出面,与你外公详谈此事,商量办法。
“你外公也是立时便猜到朝中必然有位高权重之人做了内奸。事实上,他对甘郎一事也已有所耳闻,正要上奏朝廷,禀明细情,听呼韩尚书一说,知道事态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反而不敢贸然上奏,生怕打草惊蛇,逼得对方立即做出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
“于是他安抚好呼韩尚书,自己只当对此事完全不知,只是召集我们一班江湖好友,潜入甘郎暗中调查,而他自己则以皇商的身份,广交甘郎达官显贵,希望能够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你们在甘郎逗留几日,便已探知甘郎君臣议事的规律,你外公又怎会不知!那日你们潜入皇宫打探消息,你外公同日入宫,也是同样的目的。至于后来出手搭救虞妃,乃至遇到你们,却完全是巧合了。”
慕容狄看了看元熹,接着说道:“当日与国师一战,姜兄对你很是赞赏,说你有勇有谋,侠肝义胆,本要等到回京之后,寻个机会,与你共商国是,却想不到他尚未回京,便已泄露了行藏。想必是他轻易击败国师,太过引人注意,终于招致了杀身之祸。”
“可是他们要对外公不利,在甘郎境内岂不胜算更大?为什么偏要等外公到了京城,方才动手?”
慕容狄苦笑一声,“傻丫头!你外公不但是宝悦皇商,更是皇上的姻亲,若是死在甘郎,岂不是给了咱们一个对甘郎兴兵的绝佳理由!他们不但要放你外公回国,还要计算好时日,让他刚好可以支撑到家,再让家人以为他乃是暴病身亡,这才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钟媺听完,心中一阵恶寒,既恨又厌,“甘郎蛮夷,不但功夫阴损,心思也这样诡谲,虽然生而为人,却枉自为人!”
慕容狄摇了摇头,“国师是甘郎人士这点不假,可是真正的凶手却极可能是我国的子民。”
“不错!”元熹接口道,“那日甘郎一战,我发现甘郎本国的武功偏重强攻,勇武有余而灵动不足,可是国师的‘阴手’却很像中原功夫,靠的是内力与巧劲,说不定他的师承来自中原,也正因如此,让他结识、拉拢了大批中原高手,为他卖命。”
慕容狄点点头,“我今日深夜前来,便是要你在朝中多加留意,谨言慎行,查访内奸,我等江湖人士在暗中助你,内揪奸细,外御强敌,将来收服甘郎之日,也便是为姜兄报仇之时!”
元熹双手抱拳,“前辈放心,抵御外敌本就是绥靖王府分内之事,替外公报仇晚辈更是义不容辞,不管凶手是谁,总有一天,要叫他血债血偿!”
慕容狄拍拍元熹肩膀,继而转向钟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钟媺道:“你外公生前正在编写关于甘郎地理出产、风土人情以及语言文化的手册,他曾说过,无论与甘郎是否开战,日后的联系定然会日益密切,咱们宝悦的子民,过惯了太平富足的日子,对外邦小国渐渐不放在眼里,所以才会有举朝竟无一人看懂甘郎国书这样有辱国威的事情发生!他发愿写成此书,还要在京中开馆办学,让京城的年轻人多了解外边的天地。
“可惜他壮志未酬,身已先死。你是他最喜爱的晚辈,最了解他的想法,又曾到过甘郎,通晓甘郎语言,你外公这一遗愿,就由你来替他完成吧!”
钟媺打开包袱,见里边整整齐齐包着一叠书稿,上面工工整整都是钟媺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钟媺将书稿贴在心口,又是一阵难过。
慕容狄看看元熹,又瞧瞧钟媺,叹口气道:“姜门若有一个得力的子孙,何至于劳烦你们替姜兄报仇雪恨,完成遗愿!”
元熹和钟媺免不了又表白一番,看看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慕容狄起身要走,临走时又嘱咐道:“如今敌暗我明,诸多凶险,兴许你我都在内奸的监视之中,今日之事,断不可对别人提起,你俩行事也要多加小心!平日里只当对此事毫不知情,只在暗中细细访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重蹈姜兄覆辙!”
钟媺对师父既不舍又担心,幸有元熹温言劝慰,慕容狄终究蒙上黑巾,狠心出门,翻墙而去。
元熹陪钟媺回到卧房,熏笼因为多时无人照管,炉火渐熄,元熹替钟媺理了理披在身上的外袍,轻声问道:“身体可还搁得住?”钟媺驯服地点点头,元熹轻轻在她额头点上一吻,柔声道:“既如此,趁天还未亮,抓紧休息一会儿,睡醒了立即打点回府——再过两日,就是老祖宗的寿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