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郭士宜拥护着帧昭匆匆登了基,号曰杨昭帝,定年号大德,本以为大局已定,谁料昭帝年幼不知事,又哭又嚷,死活不肯坐到御座上受百官朝拜,百般无奈的郭士宜只好冒大不敬之罪,强行将昭帝按在御座上受礼,这才算结了朝拜之礼。昭帝见挣脱不得,便哇哇大哭起来,嚷道:“你们欺负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找皇叔父!!”底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则声。郭士宜满头大汗的奏道:“皇上现已登基,理应自称‘朕’,不可再称‘我’了,此是祖宗规矩……”话未说完,被昭帝啐了满头满脸,仍是哭着要找德芳。郭士宜只得低声央求道:“小祖宗!你再忍耐一时半刻,等仪式一过,我就带你去找八贤王好不好?”昭帝听了,果然安静下来,登基大典这才延续下去。待到百官一齐山呼万岁,郭士宜心中一块大石落下,长出一口气来,忽听得殿外有人呼道:“八贤王杨德芳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颗心又拎了起来。只见德芳衣衫破损,满身血污,牵着惠王径自走了进来。群臣哪敢拦他,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容德芳走到御前。德芳倒身下跪,手舞足蹈的山呼万岁毕,昭帝的声音自黄帘后跃了出来:“皇叔父!”
德芳假装没听见,忽然抽身一把扼住惠王的咽喉,惠王身量不足,如何是德芳敌手,没多时便死在地下。德芳指着惠王的尸首,大声说道:“楚王私自带兵围住临波殿,妄图逼宫登基,如今已被郭大人的大军剿平,这惠王心图不轨,意欲趁乱自立为帝,被我抓来这里,现在二贼已除,天下太平矣!”言毕倒身下拜,奏道:“朝廷有皇上这样的明君主持朝政,又有郭大人这样的贤臣辅佐,相信我朝不久即将回复以往之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见他拜了下去,也只好跟着山呼万岁。郭士宜在陛前见了,吓的心惊肉跳:“这八贤王竟敢在皇上面前大开杀戒,何其狠毒也!不除他,只恐将来对己不利。”也想了一条毒计在腹,笑道:“多亏了八王爷果断铁腕,不然这天下便要被惠王这个小贼取去了!杀的好,大快人心!”底下一片附合之声。德芳连忙回礼道:“哪里哪里!若不是郭大人机智应变,大局只恐到现在仍不能定下呢!”
昭帝在黄纱后面亲见了这一幕,几乎唬了个半死,直愣愣的盯着德芳瞧,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任由众人笑意盈盈的祝祷登基之喜,竟充耳不闻般。好容易仪式一完,郭士宜奏道:“启禀万岁,凡是大逆不道的造反者,按律皆应诛灭九族,若是皇亲贵族,则抄斩满门。如今虽楚王业已身死,可他的家眷还在,微臣以为,为永保皇上的江山延续,也为了给这天下的人一个警示,理应抄杀楚王全门!”德芳在阶下听见这话,气的血液倒流,说不出一句整话来。郭士宜瞟了德芳一眼,笑道:“这旁的人还好处置,只是楚王之子代王杨文远,原系八贤王之子过继而来,按律,过继之子也应视为亲生子,杀无赦,可是八贤王为了皇上的江山劳苦功高,鞍前马后,微臣认为,法外也有情,代王杀不得!”说毕,自己提着袍子跪到昭帝面前,恳求道:“微臣恳请皇上饶代王不死,只以削王夺爵,贬为庶人为惩。请皇上圣意天裁!”说着又磕了无数个头。德芳登时紫涨了脸皮,大呼道:“皇上,万万不可!”也跪下求道:“皇上,杨文远虽是微臣亲生之子,可是从小过继了楚王为子,且我天朝律法上写的清清楚楚,过继之子亦不能免死。为何独我八贤王的儿子就能法外施恩?如今天下初定,皇上必得恩威并济,才能永保我天朝江山,这违逆律法之事,皇上断乎不能做!此例一开,往后更会一发不可收拾!!微臣恳请皇上赐杨文远一死。”郭士宜假意劝道:“八贤王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虽说王爷还年轻,不愁无子嗣送终,可王爷怎忍心亲手送代王去死?八贤王忠肝义胆,法外施恩,这原也是应当的。不然传了出去,岂不让功臣们都寒了心?”德芳怒上心头烧,恶向胆边生,陡的跳了起来,指着郭士宜骂道:“汝快快住口!皇上刚刚才登基,你就进这等谗言,破坏我祖宗律法,擅自大开方便之门,究竟是何居心?做臣子的理应进诤诤之言,事无巨细,俱以实情告之,朝政才得以清平。似汝这般不分好歹胡乱卖人情,我岂可容之!”郭士宜被他骂的灰头土脸,无言以答。德芳又跪下请旨道:“请皇上一视同仁,抄斩楚王家眷。”昭帝不曾见过德芳这般暴怒的样子,已是吓的无言以答,过了半晌才怯怯的道:“好……好……好。”德芳急忙拜谢圣旨,众臣也跪下跟着山呼万岁不题。
散了朝,德芳换过了衣裳,兀自来晋见昭帝。不想昭帝见了他,一个劲的往后退,德芳苦笑着招手道:“昭儿过来。”见昭帝仍不肯近身,忽然蹲了下去,一把抱住昭帝,嘤嘤哭泣起来。昭帝大惊,戒备之心也减之八九。德芳兀自哭了一阵,喃喃念道:“文远……吾儿……爹爹对不住你啊……”昭帝年纪尚幼,哪里明白这里边的苦处,伸出小手大模大样的拍了拍德芳的背,怯怯的道:“皇叔父莫哭。”怄的德芳笑起来,忙胡乱拭了泪,强笑道:“皇叔父不哭了,不哭了。”言毕又忍不住掉泪,昭帝终是孩子心性,也掉下泪来,呜咽道:“皇叔父……不要哭了,昭儿怕啊!”德芳忙将昭帝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道:“皇叔父不哭了,昭儿也不要哭了好不好?”昭帝还有些不信,仰头见德芳果然不掉泪了,这才转悲为喜。德芳正色道:“昭儿,皇叔父要你记住一件事:一旦坐上这个宝座,除非是死,绝不能下来一步,惠王想要抢你的椅子,我为了保住你,才会狠心杀了他,所以皇叔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并不是个坏人,你明白了吗?”昭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德芳摩娑着他的脑袋,叹道:“从今后,皇叔父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遇事你要多问问郭大人,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样,或许还能保的你平安成人,将来还有乾纲独断的机会,凡事不可擅做主张,明白了吗?”昭帝急了,连连嚷道:“皇叔父要走吗?昭儿也要去!”德芳笑道:“傻孩子,你是走不了的。还记的我刚才说的吗?椅子在,你的命就在。若是离了那把椅子,你的小命就不保了!离皇叔父当年在先帝面前许下的三年守陵之期,还有一年,皇叔父必须回到孝陵,否则就是欺君,是要杀头的。不过皇叔父的亲人都死在长安这个地方,或许皇叔父将来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吧!等昭儿长大以后,可以带着亲随风风光光的来看皇叔父,到时候皇叔父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昭帝哪肯放他走,揪着德芳的衣袖就是不肯放手,只呜呜的哭个不住。德芳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打了个哈哈:“……到时候昭儿一定已经娶了一位像罗敷一样贤惠的皇后了吧,一定要带着她来给我看看啊!哈哈。”说罢,狠心拂袖而去,任凭昭帝哭的泪人一般,连声尖叫:“皇叔父!皇叔父!皇叔父骗我!!”只推耳聋,自去了。
这日回到南清宫,便命家丁收拾行李物件,珍珠已知晓文远之事,几次哭死过去,本欲再去求德芳想想办法,可见他铁青着一张脸,便知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虽没有哭出声,可心里不见得比自己好过,这才收啼止泪,哆哆嗦嗦的收拾起行装来。德芳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沾水米,奋笔书下一纸辞文,表明自己隐退之意,并称自己情愿老死孝陵,为皇上、为社稷苍生祈福,郭士宜假意挽留了一番,无奈德芳去意已决,几番上书奏请,郭士宜这才放行,并说了好多的场面话,无非是“八贤王是我国之栋梁,又是皇上至亲,如今挂冠隐退,反留下我这无用老臣在朝中厮混时日,真不是百姓之福也。”之类的话,德芳客套了几句也就算了,却在心里念道:“郭士宜你个老贼,他日我不向你报这个仇,我就不姓杨!”一发催珍珠等尽快收拾细软,连夜奔出长安城,直抵洛阳孝陵。
却说德芳走后不久,楚王一门家眷皆被赐死,可怜杨文远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孩,也被牵连其中,被灌巨毒身亡,死后尸首弃于荒野,后来德芳几次偷偷摸摸的想为儿子收敛,却找不到他的尸骨,只能立一座衣冠冢遥祭一番,以慰心里的愧疚之情,当然,此系后话了。郭士宜本欲将楚王尸首悬于城门之上,暴尸三日示众,可临波殿之前,满是面目模糊的死尸,一时之间也找不着楚王的尸首,只得作罢。
楚王数年心血,一朝溃败,最后只落得个万人唾骂、遗臭万年的下场,不可谓不令人惋惜,昔年长安八王,如今死散过半,诚如俗语所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一场筵席,将来还不知是怎样个散法,其种种人世聚散离合之因果,因笔者才疏学浅,不能道尽一二,只得搁笔。
有诗云:
情知万法本来空,
犹复将心奉八风.
逆顺境来欣戚变,
咄哉谁是主人翁.
可悲,可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