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的功利,首先表现在对权贵的巴结。1888年,康有为去北京参加乡试时“遍谒权贵”,以求上书推进变法,结果被北京的保守官僚们拒绝。一方面,康有为的思想不可能为保守的满清官僚接受,另一方面,他的阿谀奉承,“嚣张卑蹈”也引起了官僚们的反感。当时的京官们都觉得康有为是“托名西学,希图利禄”,过度热中功名。1895年公车上书后,康有为已经是名满全国的维新领袖,他带领弟子梁启超建立强学会,创办《中外纪闻》,表面上看,他成功地网罗了一批重要官员,组成强学会的几乎全是清政府中有改革思想的新权贵,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和直隶总督王文韶各捐了5000两银子赞助强学会。但据康有为本人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的记叙,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开明官僚如丁日昌,张之洞的赞助不过是想“借以渔利”而已,也就是说,尽管康有为刻意巴结高官,他们却在各自打自己的小算盘,并非改革的忠实盟友,张之洞后来的翻脸果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上海是当时中国最西化,思想最先进的地方,拥有众多热情支持变法的绅商富贾。康有为当然也希望得到上海商界的支持。但据启蒙思想家,广东籍的上海绅商郑观应在一封私人书信中指出,“沪上强学会,南洋士大夫多列名助款,惜办事者无条理,不允选举商董协力维持。”商人出了钱却不能参与管理,岂不等于是冤大头?康有为虽然提出了很多有利于发展现代经济的改革建议,但在现实中,却始终不能摆脱传统文人的心理,只知道一味把自己的政治命运和皇帝,官僚连在一起,对商人怀着根深蒂固的轻蔑。他热中于利用新兴的社会阶层的经济力量,但却全然不顾他们的权益。而当时上海绅商虽然在道义上支持变法,但对康有为个人的评价并不高,对变法的成功也并不乐观。康广仁曾经劝兄康有为“专心教育之事,著书,撰报,激励士民爱国之心,养成多数实用之才,三年后大行改革等法”。
1898年6月16日,康有为在即将接受光绪皇帝召见前,特地面晤郑观应,问:“政治能即变否?”郑当即指出:“事速则不达,恐于大局有损无益,譬如拇指与尾指交,二,三,四指不扶助能举重否?”可惜康有为哪愿再等三年?当时旁观者已经看得非常清楚的形势,康有为却一定要逆流而上,孤注一掷,其政治头脑和能力不待后世批评,就已有定论。但是,郑观应仍然在变法失败后努力保护康有为在上海的弟子,并送给避难于澳门的康有为之父一百元。在康有为流亡海外后的1900年,正是上海的绅商发起一系列政治活动,试图阻止慈禧太后废光绪帝的阴谋,其中上海工商界领袖经元善还因此被清政府通缉,被迫流亡澳门。立宪运动和共和革命中,也都少不了全国各地工商界人士的身影。看似精通日本明治维新的康有为只注意日本的体制变革,而忽略了其社会因素,他似乎没有弄明白,在日本变政成功背后的,正是企业精神的勃兴,工商阶层的积极支持和参与。康有为面对中国新兴的商业资产阶级却不去争取,其势利和缺乏远见可见一斑。
最初经张之洞介绍后结识康有为的经元善对康有为的印象也并不好。经元善在致康有为的一封复信中说:
“惟采诸舆论,清浊两途皆有大不满意于吾公之处。静观默察,方知吾公尚少阅历,且于谦恕慎三字未能真切体验躬行,又不免偏重好名。夫名乃造物最忌……亟须内省自讼,不必尤人。”
这封信中暗示出这样的情况,康有为先写一信给经元善,对维新运动的推动不力大有抱怨不满之意,经元善则在回信中明确指出康有为的缺点是太急功近利,如果说,十年前康有为在北京的时候,京官们对他的负面评价可能是守旧者的偏见和误解,那么一个支持变革的上海企业家表达完全一样的看法,就只能说明这是事实了。而“清浊两途皆有大不满意于吾公”点明了康有为当时的真实处境,除了几个后生晚辈把他奉为“圣人”,摇旗呐喊,在新旧两面他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支持者(谭嗣同“冲决网罗”的坚定性和否定皇权专制的彻底性早超过了康有为,最铁杆的梁启超后来也一度接近孙中山,差点弃康而去!)康有为的孤立,不能再归咎于社会的保守,只能说明他的人品和个性的确存在某种问题。康有为当时已四十岁左右,大名鼎鼎,经元善却说他“尚少阅历”,几近于毫不留情的挖苦。当然,作为文人,骄傲自大甚至希图名利都在所难免,但此时的康有为也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作为一个面对强大的保守势力,从事政治反对活动的领导人,如果不能以自身的人格力量争取最大限度的支持,一味浮躁冒进,无异于死路一条。而上海绅商对康有为的活动持观望态度,也表现了对他的能力和行事方式的不信任。
对康有为所领导的变法和后来的保皇活动持怀疑态度的,还不止上海商人。当年在日本军校留学的阎锡山读了康梁编辑的杂志后曾叹息,“保皇党岂足以救中国?”后来成为革命党人和伟大教育家的蔡元培,曾经也是维新派争取的人物,但是蔡元培当即拒绝了维新派的邀请。罗家伦曾经当面请教蔡元培当时为何拒绝,蔡元培从容地说了这样一段话,令罗家伦多年后仍觉“言犹在耳”。
“我认为中国这样大,积弊这样深,不在根本上从培养人才着手,他们要想靠下几道上谕,来从事改革,把这全部腐败的局面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
蔡元培何以拒绝变法活动而投身同盟会,康有为为何在上海陷于孤立,上面这段话中可见端倪。西太后为人手段狠毒,但毕竟势力很大,而且对改革并非绝对反对,否则洋务运动也搞不起来。曹汝霖留学日本归来,初入满清外务部,有一次受到西太后召见,西太后向其详细了解日本宪法的宗旨,国会的选举办法,曹汝霖即逐一申说,并强调立宪的重要。而西太后“对于立宪,似感兴趣”,曹汝霖当时的印象是西太后喜欢揽权,但思想并不顽固,只是缺少关于各国宪政的知识,曹汝霖甚至觉得,假如康梁当年能将变法计划,直接向西太后祥加说明,消除她以为变法只救中国,不救大清的错觉,并让她不感觉自己大权旁落,未必不能得太后同意,“惜乎当时维新诸君子,求进之心太切”。
梁启超对待光绪皇帝的态度就给人以轻率和不负责任的感觉,一方面,梁启超并不像康有为那样真心拥戴光绪,而且光绪也不过给了他一个六品的官位,据说是因为在受召见时梁启超的广东口音太重,光绪听不大懂,影响了交流。另一方面,由于维新派事实上卷入了清廷内部的帝党与后党之争,梁启超又出于宣传的目的必须拼命吹捧光绪为“圣主”,“未来的总统”,同时竭力咒骂慈禧,荣禄等人,其结果是更加激起清廷内部保守派的疑惧,直接导致了慈禧欲废帝的意图和一场政治危机。当时就有人致书梁启超,劝他不要再捧光绪,越捧他越会死得快。而作为变法最有力的支持者,被康梁“视若帝天”的光绪本人究竟能力如何?翁同和的日记中曾记载,幼年光绪胆小怯懦,成年后的性情,有一段轶事可证。有一天,“童心犹甚”的光绪皇帝突然将管理清宫中安装电灯的“电灯委员”召入,要求立刻安装电话,委员对称:此物都中不全,应在外洋购办。光绪大怒,斥令一日内寻到,否则掌嘴。最后是由一名原在太后身边的老太监跪地力阻,并搬出西太后警告,光绪才作罢。当时一位熟悉内廷的官员在致盛宣怀的信中说,“且闻当今(光绪)性情急躁,喜怒无常,雷霆雨露,均无一定……借此可知老太太之严待非无固也……当今之难以有为,实可忧也。”康有为的风格和光绪的脾气可谓半斤八两,所以惺惺相惜,但在旁人眼中,一个是“童心犹甚”,一个是“尚少阅历”,但其实又都老大不小了,国家政治岂能靠这样的人来搞?
康有为流亡生涯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清政府四处通缉维新派人士,维新派领袖康有为不得不流亡海外躲避灾难,前后共在国外漂泊了16年。在此期间,他“身旅外洋”而“心忧中土”,经常饱含热泪,回望神州,时刻为祖国的命运担忧。
差点被赶下大海,与孙中山谈判破裂
1898年10月27日,康有为乘英国客轮“重庆”号逃抵日本。当他要上岸时,却遭到日本政府的刁难。与他在维新时期受到日本政界广泛欢迎的情形大不相同,日本的山县有朋内阁认为,中国的维新运动已经失败,维新派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已经难有作为,因此对康有为态度十分冷淡,甚至拒绝康有为在神户上岸。无奈之下,康有为只好写信给自己在日本的弟子欧榘甲求助。此时,清朝驻日公使李盛铎已得知康有为来到日本,他立即致电清政府。慈禧太后旋即命令李盛铎派密探秘密跟踪康有为,并伺机抓捕他。
日本的一些有识之士认为,在这样险恶的情势下,日本政府不准康有为登岸的命令,无异于帮助清政府共同谋害康有为。在品川弥二郎等日本人士的力争下,康有为终于得以入境。
当康有为刚到日本时,孙中山也正在日本招兵买马,准备发动革命推翻清政府。日本人想借此机会促成革命派与改良派的合作,孙中山为扩大队伍也非常希望争取改良派。于是,在日本人宫崎滔天(宫崎寅藏)、平山周居间联络下,孙中山多次与康有为商谈合作事宜,要求康有为放弃保皇改良主张,实行“革命的办法”来拯救中国,携手推翻清王朝。但康有为坚持“不忘圣上(光绪皇帝)知遇之恩”的顽固立场,拒绝与革命派合作来对抗清王朝,谈判最后无果而终。
在日本期间,除了参加政治活动外,康有为也经常到一些亲朋好友家串串门,在与朋友们的交往过程中,他诙谐幽默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一次他应邀参加华侨梁渭家的婚礼。在闹洞房时,兴致勃勃的康有为即兴作出一首有趣的诗句,写出“司月二大旦牛住了”几个大字,并邀请闹洞房的亲友宾客在每个字上加一笔,组成一句贺词。后来,在康有为的暗示下,新娘在“司月二大”四字上各加一笔,新郎在“旦牛住了”四字上各加一笔。新娘和新郎添加完后,康有为让他们齐声读出。新娘新郎两颊绯红,难于启齿。康有为朗声读道:“同用工夫早生佳子。”引起在场宾客的哄堂大笑。后来,康有为成了另一场婚礼的主角,娶了一位日本妻子。
与美国华裔喜结连理,偕女儿骑马攀登雪山
1899年春,康有为离开日本来到加拿大的温哥华。此后,他在加拿大、墨西哥和美国居住了两年。华侨冯俊卿帮他在加拿大购置了房屋,进行了装修,并给房屋取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廖天室”。此处岛屿众多,周边则是皑皑的雪山。康有为每天游一个小岛,泛舟吟唱,饱览北美的奇异风光,不过他心里仍想着家乡故园。此间,孙中山等多次与康有为接触,就合作之事反复商谈,但由于康有为坚持保皇,谈判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