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空,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每当听到这首感人的歌曲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个没有悔改机会的人。
2005年10月12日18点,管教干部将一盏白炽灯挂到我所羁押的监房内,强烈的灯光将狭窄的空间照得惨白。大家都明白,号子里将有死罪犯进来。气氛显得比以往沉重多了,很静,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有死刑犯的号子平静得多,不知道是因为对死的恐惧,还是因为人性里那仅存的一点点怜悯。
大约10分钟后,铁门外传来了脚镣拖地的声音,监房内在押人员都有一些紧张,或是掺杂了其他的一些莫名的东西。沉重的铁门被警官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看上去将近40岁的汉子被武警押着蹒跚地走了进来,所有的目光都傻痴痴地望着门的方向。
强烈的灯光让我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双眼中布满的血丝,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是我很难想象的痛苦的复杂。押送的警官向我们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将铁门重重地锁上了。
谁都没有说话,铁门关上的声音在号子里显得比往日更加沉闷。
“大家好,我叫周雄,今天晚上要辛苦各位朋友了。”自称周雄的人定了定神,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继续说,“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很规矩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先感谢各位了。”然后,他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罪大恶极即将临刑的人还能如此礼貌,如此镇定,我想,他一定是想透了什么。
良久,有人告诉他,警官规定,进来后他要坐到通铺的中央。接着又有人去扶他上床。“不麻烦了”,只见他双膝一弯,纵身一跳,带着铁链就稳稳地站到了铺上,有点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虽然死刑犯的脚镣很是沉重,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吃力的感觉。岗楼上还有民警在巡岗。在我们围成的圈中坐好后,周雄因为手被反铐了向顶窗外的警官报告,请求安排一个人帮他写一封信。经过警官的批准,我被安排帮他写信。
我坐到周雄的对面,他开始口述信件。刚刚略微平静的脸上很快又阴沉下来了,他的话语越来越伤感,几次都因无法止住的泪水而不得不终断,等到稍为平静后才接着写。情到深处最是真,他的忏悔很是真诚,用词很精炼,使我深受触动。我对这个即将走到生命终点的人又多了一些看法。
“你很有才华啊!”给他写完信后我说。虽然是即将走上刑场的人,但我很清楚的看到他那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激动,这更激发了我对他过去的好奇。我接着说:“从你的信中和刚才对你的观察,我感觉你之前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你不认为可以将你的故事留下来以示后人吗?”
周雄说:“是啊!我以前也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而且我一直在努力奋斗着,是我一时放松了自己的思想,经受不住诱惑,一错再错,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面对死亡我无所畏惧,因为这样的结果是我罪有应得,可是面对我的家人和造成危害的家庭,我是多么想得到一个活着的机会啊!让我做牛做马去为他们赎罪,为社会为家庭去尽到自己的责任,可惜我的危害已经太大,罪无可恕!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了,如果你认为我的故事还有价值,能给人们一定的启发,不再有人像我一样陷入失败而丑陋的人生中,我会永远感激你的,我的灵魂也许会因此得到些许安宁。”
在他最漫长而又最短暂的一夜里,他开始向我讲述了他的人生故事。
他出生于邵东县的一个小镇,虽然家庭不是大富之家,但因父母的勤劳,日子一直过得很安稳,自己也没有让家里人失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湖南商学院读书。父母给了他这个名字,他也总是怀着一颗雄心,遨游在梦想的天空。大学毕业后,同学很多都忙着就业或继续学业,而他却选择了从军。在他看来,只有军营才是男子汉的天地。读大学,家里的经济已经变得有些拮据,父母亲很反对辛苦培养的大学生去当兵,但对军营的强烈渴望的他坚持了自己的主张。
在部队里,他为了打消父母的疑虑,拼命地进行军事训练和军事理论学习,多次得到嘉奖,最令他值得骄傲的是在一次军事大比武中得到“神枪手”的称号。部队十分看重这个大学生,他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因为他所在的部队在沿海地区,改革开放使得部队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周雄有一副好嗓子,加上在读书时也接受了一定的训练,所以经常参加部队里的一些活动。有一次放假,当地有一个战友邀他去市中心参加活动。经济飞速发展的城市到处都散发着青春的活力,金钱的距离让活动之后回到部队的周雄有着一种很强的失落感。他发觉自己除了一身军装,什么都没有,在外多年,没有给父母尽一点孝心。每一次有同学聚会,他都很自卑地以没有时间为借口推辞去参加,自己心仪的人也因此缺少自信而变得逐渐疏远。在这一窘境里,生活中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能给他安慰,听他诉说,曾经的梦想因为矛盾开始在心中动摇。
之后,他开始花很多精力去了解社会,研究社会变化,越是对纷繁复杂的社会了解,思想的天平越是变得倾斜。正如有人所说,一旦在心灵上种下了某颗欲望的种子,它就会迅速成长,终于有一天成长到让人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他忍痛放弃了他以前是多么梦寐以求的戎装,离开了培养他的部队,投身到滚滚的商海大潮。
良好的基本素质加上勤奋,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被一个国际贸易公司聘请到香港,当时的收入每个月已经有一万多元人民币,是他以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他感觉命运还是没有抛弃他,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同时他的欲望也在赞美声中渐渐膨胀,他觉得这一切是应该属于自己的,认为这一生他还应该拥有更多。无尽的贪婪已经取代了昔日的进取,他的内心只有不断的索取,用此来弥补自己渐已空虚的心灵。随着事业的发展,他遇到了她,然后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有了可爱的儿子。也许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他就像慢慢加温水中的青蛙,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应有的生命力。
虽然收入已经不错了,但是与香港的繁华来比,却还是显得很普通。他希望能有一笔更大的财富来满足自己对更高生活层次的追求,而以他现在的发展速度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有寻找一条捷径,来满足自己的贪欲之心。就在这个时期,社会上的彩票之风吹得一些人蠢蠢欲动,许多一夜暴富的彩票故事早已让周雄感觉到生逢其时。他开始将一部分收入投资在彩票上,花大量的时间研究各种彩票知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出一条门道,获得巨额的回报,从而过上渴望的富足生活。
这种盲目的赌注将他的收入逐渐吞食,也使得他在工作的态度上变得散漫。不断积累的失败情绪使他的家庭开始变得风雨飘摇,他就像一个被诅咒了的灵魂,朝着某个阴暗的角落越走越近。他总是认为自己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渐渐地将自己所有的积蓄耗空,继而发展到截留公司的业务款。这种违反公司规定的行为很快就被发现。在无法作出合理解释的情况下,公司只得将他解雇。彩票不但没有使他暴富,反而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经济来源。他不但没有因此悬崖勒马,反而觉得应该投入更多的资金,来寻找彩票的“真谛”。
失业后,他尝试各种赚钱的方法,并没有使他过得更好,生活却变得越来越拮据的周雄才知道赚钱原来是如此的辛苦,他开始感觉到父母养育他的不容易。有一次深夜回家,他看到几个年轻人把一个中年人围在中间,只见那个中年人将一个皮夹递给了其中一个年轻人。他忽然看见其中有个人手中有一把刀,原来是抢劫,他大吼一声,那几个人青年人听到喊声迅速四散跑开了。周雄跑到那个中年人面前问:“怎么回事?”中年人却说:“没事。”
周雄说:“我明明看到他们手中的刀了,你不是递给他们一个包吗?”
中年人看了周雄一眼说:“不要紧,没什么大事。”说完马上就走开了。周雄想,显然这个中年人是被吓破了胆,或是听到了什么恐吓的话,不敢向他人多说。
在回家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着今天遇到的事情。一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中年人被抢后却为什么不敢声张,如果是自己,那几个小流氓一定会被自己打跑。想想自己在部队里练就的一身本事,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被金钱所困,无法用自己所学之长改变这窘迫的现状,感伤至极。
以后的日子,因为没有稳定的收入,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还要挤出一些钱来买彩票,他想尽快解决目前的窘境,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遇到的事,想起那个被抢却不敢声张的中年人,他开始研究一些犯罪案例,觉得很多罪犯所做的事情是那么幼稚,甚至将自己与案例中的角色进行互换,他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