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飞奔至冬厢。
她远远地见到族长尽然带人进入了中庭,料想果然发生什么大事儿了么?她并没有紧跟着族长进入中庭,而是直奔爷爷的卧室。
来到卧室门前,只见房门紧闭,而且竟然有两名黑衣护卫守着。这更加重了霜儿的担忧,她很清楚,爷爷喜欢独处,最不愿被人打搅,所以这么多年来,在冬厢几乎没有安排护卫,更别说晚上安排人在房门前站岗了,那究竟发生什么了呢?爷爷到底在不在屋内呢?霜儿边想,边往屋内冲。
守卫在卧室门前的黑衣护卫见霜儿要直闯而入,立马拦住道:“大小姐,族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这让霜儿大吃所惊,倒不是惊讶两名黑衣护卫竟敢阻拦她,而是惊讶族长居然会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爷爷的卧室,难道爷爷真的发生什么事儿了么?这让霜儿越发焦急起来,隔着门尝试着喊道:
“爷爷?”
“爷爷!”
“我是霜儿啊。”
其实这两名黑衣护卫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族长此前从屋内出来后便将门关上了,并且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祖上已被害的消息,他之所以让人守在祖上的卧室门前,目的其一就是为了不让消息进一步扩散,以免引起更多的恐慌,而其二则是他想要捉到那个在门后偷看并溜入中庭以及释放烟花暗号通知城外同谋的人,那就必须这么做。
霜儿又大声叫唤了几句,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心想,爷爷必定在屋内,否则族长没必要派两个人守在门外,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应答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霜儿不敢再往下推测,这个结论让她完全无法接受。她想着,此刻一定要进去看看,让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错的,一定是错的!但是怎么进去呢?眼前的这两名护卫对族长的命令必定是誓死执行的,好言相求肯定没有用,如果自己要硬闯的话,又必定打不过这两名黑衣护卫,必须得想个办法……
她注意到,自己刚刚朝屋内叫唤的时候,他们二人也稍稍回了回头。从他们当时的表情来看,应该也不太确定屋内有没有人。她心想着,嗯,试试吧。
她向后退了一步,让他们放松点警惕,转身在门外开始边徘徊,边略显焦急地自言自语道:
“看来祖上不在屋里。”
“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族长会死的。”
两名护卫被她这么一说,顿时竖起了耳朵,听她继续说道:“祖上究竟去哪儿了呢?族长你可要挺住啊。” 说着,向天上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有一个护卫忍不住要问族长究竟怎么了,但到嘴边的话儿,又生咽了回去。
霜儿偷瞄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的反应,心想,看来这两人果然也是对现状一无所知,便大胆地继续演着,故意做出十分纠结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怎么办?”
“我是该继续在这儿等祖上回来,还是该去救族长呢?”
“算了算了,太危险了,况且我一个人去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果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不行,还是赶紧去救族长要紧。”
霜儿说罢,便顺势朝中庭通道口的方向奔了过去。两名黑衣护卫见状,对视了一眼,也迅速紧跟着她奔了过来。她回头一瞥,见他们已然奔出,立马一个刹车转身,轻巧地躲过迎面撞来的护卫,同时双臂向后用力一展,借着击打到他们背部的反作用力,脚向前一蹬,直扑爷爷的卧室。两名护卫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上了霜儿的当,立马转身回追,但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霜儿冲门而入,并跟着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冲开门时的那阵风,让处于屋内正中间桌子上的烛火不停地摇曳着。摇曳的烛火使得屋内所有东西的影子,都跟着不停地摇晃,让人目眩,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晃动。桌子的旁边,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人,靠在椅子上,摇曳的烛光,使得此人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亮。
渐渐地,光影稳定了下来,霜儿也辨认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爷爷,他的脸相当地平和,就像睡着了一般,这让那把直插入他胸口的匕首变的毫不扎眼,反倒更像是一件装饰物。
“爷爷。”霜儿轻声喊道。
没有任何回应,屋内安静的让人发慌,两名护卫不禁咽了咽口水。霜儿感觉双腿像被绑着千斤巨石一般,她努力地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移,短短的距离,此时却如同身处千里之外。
终于移到了爷爷跟前,霜儿感觉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一把跪倒下来,她望着爷爷的脸,大口地喘着气,一口比一口沉重,一口比一口缓慢。顿时,一股积聚的气流从胸口沿着喉咙,喷涌而出,发出嘶喊的声音:“爷爷!!!!!”
这一声传出屋外,庭院里树枝上的积雪,都被震动的纷纷抖落了下来。
她想要哭,但却发现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她的胸口转而急促地起伏着,好像在极力地抵抗眼前的现实,无法接受这一真像。
她无力地望着爷爷平静的脸,视线开始发散,越来越模糊……
她仿佛看到爷爷醒了过来,在叫唤着她的名字:“霜儿!霜儿?”
“爷爷,我们在这儿呢。”
霜儿寻声转过头,发现不远处年幼的冰儿正站在一片树林之中,稚气未脱地朝着爷爷不停地挥着手。而在冰儿身后,背对着她,还静静地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瞧不见脸。
爷爷似乎完全没看到站在身旁的霜儿,而是朝着冰儿和那个小女孩的方向走了过去,霜儿也紧跟了过去。走近了,霜儿惊讶地发现,那个背对着的小女孩竟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而且她正一声不吭地盯着眼前一头垂死的狼,那头灰白相间的狼,软瘫在枯叶覆盖的林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它全身不知被什么东西咬的遍体鳞伤,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被血沾湿的毛发已开始凝结,敞开的伤口也不再流淌着血。
“爷爷,它是不是快死了?” 冰儿瞪大着一双闪烁的小眼睛问道。
“是的。” 爷爷望了望那头狼,不忍心地朝冰儿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想让它死。” 冰儿近乎哭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拉着爷爷的手不停地用力摇晃着,祈求道:“爷爷,你快救救它吧,我不想让它死。” 说着便哭了起来。
另一个小女孩没有回头,依然静静地站在那儿,与其说她在对视着那头狼的眼睛,倒更像是对视着狼眼中倒影着的自己。
爷爷蹲了下来,帮冰儿擦了擦眼泪,安慰似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想死呢。”
冰儿好像不太理解,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着爷爷。
爷爷朝冰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道:“孩子,世间万物皆有生死,生亦命、死亦命,一切轮回均有定数。”
“可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想活呢?”旁边的小女孩突然插话道,但眼睛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对视着那头狼。
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霜儿,也好奇地将目光望着爷爷,等待着他的回答。爷爷依然蹲在那儿,边帮冰儿擦拭着眼泪,边回答道:“当我们只局限地观察或执着于事物的某一面的时候,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有当我们跳脱出来洞悉了整幅画面之后,才能领悟,一切果皆有因。"
爷爷说完,慢慢转过头来,问道:“你明白了么,霜儿?” 目光直指着站在一旁偷看的霜儿。
霜儿一下子被这突然投来的目光,吓的从自己的幻想中惊醒了过来。她定了定眼神,发现爷爷依然紧闭着双眼,端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晃动的烛光,冰冷的匕首,一切都没变。
内心略微平静下来之后,她开始仔细地打量着那把凶器,除了刀柄和獠牙,整个刀身几乎已完全刺透胸口插入了心脏,但令她觉得诡异的是,尽然没有一滴血从衣服里渗透出来。她慢慢地抬起右手,小心谨慎地握住了刀柄,顿时一股寒意从刀柄传来,顺着她的右臂贯穿了整个脊背。她咬了咬牙,稍一用力,将匕首从爷爷的胸口慢慢地拔出,随着刀身逐渐地露出,她惊讶地发现刀身上也同样一滴血都没有。
整个匕首被拔了出来,滴血未沾,让人感觉仿佛它吸干了爷爷全身的血一般。她再次望了望爷爷的胸口,刚才拔出来的位置,鲜血已渐渐地渗透了出来,很快整个胸襟前便染满了血。
“饮血。”
她端详着手中的匕首,暗暗惊叹道,好贴切的名字,心想,必定是因为它刀刃极其的锋利并且刀身异常的光滑,才使得刀身在被拔出来之前与伤口完全贴合,从而让鲜血无法流出。
霜儿转头望了望放在桌上的刀鞘,心想着,一切的异常,始于昨日在议事厅内发生的那一幕,如今爷爷死于这把匕首之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王新。
那王新的动机何在呢?此人自称失忆,贸然出现在人烟罕迹之处,并主动吸引我们的注意。而后,冰儿差点将其误杀,才机缘巧合地将其带至这与世隔绝的四季城内。爷爷并不认识此人,但却显然认识这把让他惊慌失色的匕首,那我们离开议事厅之后,爷爷和王新究竟又交谈了什么?究竟爷爷为什么要将我们支开,此次交谈又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根据昨晚从黑衣护卫处打听,王新在天黑前就回到了夏厢的卧室内。而从一个时辰前,秋厢温度骤变并天降大雪来判断,只可能是爷爷发动的魔力所致,说明那个时候爷爷应该还没出事,至少还未身亡。可爷爷并不是一个随心所欲、做事毫无目的的人,那爷爷为什么要在半夜无故发动魔力呢?而且,此次魔力的发动,明显不是与敌人战斗对抗性质的,那目的又所谓何呢?还有这把匕首,昨天在议事厅独处的时候,是被爷爷拿走的呢,还是王新拿走的呢?如果是王新,那王新又是如何能从夏厢,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绕到冬厢来行凶的呢?如果是爷爷,那王新又是如何能重新从爷爷这儿得到这把匕首,并用它行凶的呢?屋内并无打斗的痕迹,爷爷身上也无其他伤口,几乎是一刀毙命,让人难以置信,王新究竟是用了什么方式才做到的呢?从实力差距来看,爷爷很有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王新用某种方式迷晕,而后再行的凶,否则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霜儿被一连串的疑问困扰着,如一团乱麻没有头绪。她回了回神,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理清思路,她心想,假设王新就是凶手,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谋害爷爷,那他需要:
一、在我和冰儿不常去的谷镜湖边苦等我们的出现;
二、使用苦肉计,能精准地把控既被冰儿的箭射中又不会致命;
三、能十分肯定地推断,我和冰儿会违背爷爷的叮嘱,将陌生人带回四季城;
四、自信能瞒过爷爷和众人的眼睛,编造出反而让人起疑心的关于失忆的故事来隐瞒来历;
五、确信在行凶之前十分冒险地展示可能会引起被行凶对象惊慌警觉的凶器而不至于会毁了行动;
六、确信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深夜能不被发现独自精准地潜入爷爷的卧室行凶,而不是选择在相对更容易的议事厅独处的时刻就下手;
七、能以某种未知的魔力,率先出招,使尚能清醒地让秋厢下雪的爷爷完全没机会作出任何反抗举动,瞬间失去意识;
八、在迷晕爷爷后,特地选择用精心从外面带入四季城的匕首杀害爷爷,充满了复仇的意味,但却又如此仁慈宽大地仅仅是在胸口一刀;
九、在石屋的钥匙仍在我身上,他无法及时通过通道逃离四季城的情况下,将能直接被人指认出他就是凶手的凶器留在现场,而不怕让发现的人对他实施追捕。
想到这儿,霜儿摇了摇头,觉得几乎没有哪一条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那如果王新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何人呢?四季城内,除了王新是个陌生人实力不确定以外,在这片土地上,何人有此能力能如此轻易地致爷爷于死地呢?假设真的有人能通过精心策划,在爷爷疏忽大意的时候奇迹般地谋杀成功,那此人又是出于何目的要杀害爷爷呢?又是出于什么考虑要用王新的匕首实施行凶,嫁祸于一个陌生人呢?刚刚的烟花,很明显就是通知城外同谋的暗号。假设释放烟花暗号的人就是谋害爷爷的凶手,在谋害成功后,第一时间通过烟花暗号告诉城外的同谋爷爷已死的消息并要求其同谋尽快采取行动,否则没有必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用如此引人警惕的方式来传递消息,而嫁祸于王新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城内人的注意,为城外同谋的行动争取时间。
霜儿感觉自己理出了一点思路,心想,那他们究竟要采取什么行动呢?是什么行动需要在爷爷死后才能实施?又是什么样的行动需要如此急迫地实施呢?城内原有的人中,除了护卫一族,和刚刚死去的爷爷,就只剩冰儿和我。城内没有什么财物,唯一值得人垂涎的就是那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而通道入口石屋的钥匙就在我身上,这一点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但也不能排除凶手及其同谋通过某种方式已经获知了。假设夺取通道是他们的最终目的,那就必须先杀了爷爷,然后再从我这儿抢走钥匙。
想到这儿,霜儿感觉如芒在背,但一转念又觉得,如果整个护卫一族都背叛了,那她已是瓮中之鳖,他们显然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嫁祸王新转移注意力,也无需冒险地通知城外的同谋尽快行动而引起她的警惕。况且以她对族长的了解,他断然不会背叛爷爷,刚刚见其带人进入中庭,很有可能是被凶手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去夏厢抓捕王新了。
霜儿越来越笃定自己的推测,心想,如果以上推断都正确,那凶手接下来的行动,按常理将会是:
一、乘族长被转移了注意力,迅速抓住我并夺取钥匙,然后暗中等待城外同谋赶到后一起对抗族长,处置完族长后,再打开石屋门并胁迫我带领他们穿过通道。
二、如果未能第一时间从我这儿夺取钥匙,而我已被族长率先保护了起来,那他们就需要尽量拖延时间,不能允许我在他们城外的同谋赶到之前,就从通道溜走。因为,他们对通道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应该会揣测不知道我打开石屋的门溜走后,通道里面还会有怎样的未知,是否会有迷惑性的陷阱或破坏性的装置,所以如果放走了我,那他们会担心有可能他们就永远都无法穿过通道去往另一个世界了,那整个行动也就算失败了。他们如果计划周全的话那就一定不会冒这个险,所以,他们必定会费劲一切心机,阻止我提前打开通道门逃走,并等待城外的同谋能尽快赶到四季城内对抗族长极其领导的黑衣护卫们,然后再来抓住我并夺取钥匙。
现在城外似乎还没听到动静,而通道的钥匙还在我的身上,他们现在是否正在准备抓捕我呢?他们又准备了怎么样的备用方案在不能及时抓捕我的时候用来阻止我在此刻从通道溜走呢?
霜儿低着头冷静地分析着以上这一切,突然惊叫道:“不好,冰儿有危险!”
她猛地意识到,冰儿虽然没有通道入口的钥匙,但毕竟常和她一起穿过通道去另一个世界,会和她一样对通道内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一点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如果她提前打开石屋的门溜走,那他们就不用担心通道内会有任何他们未知的陷阱的存在,因为,他们依然可以胁迫冰儿带领他们安全地穿过通道。更何况,人人皆知她和冰儿姐妹情深,在冰儿被抓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能推断的到,她断然不会独自一人从通道逃走,更不会在逃走后启动什么有可能存在的破坏性的装置,导致冰儿永远留着这儿出不去。因此,在不能及时抓到她的情况下,或者说,他们一开始就策划好了,要同时抓捕到冰儿,以防万一。
一想到冰儿有危险,霜儿便心急如焚地准备往冰儿的卧室赶过去。
她站立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刀鞘,将匕首插入鞘中揣入怀里,虽然以她的推断,这只不过是一把借刀杀人的工具而已。但议事厅的一幕让她隐约觉得,爷爷和这把来自外面那个世界的匕首有着某种联系,如若她能带着冰儿逃过此劫,也许日后可以有机会通过这把匕首了解到她所深爱的爷爷那神秘的过去。当然,这并不是她带上这把凶器的主要目的。
霜儿后退了几步,朝着她深爱的爷爷再次跪了下来,最后留恋地望了望爷爷那平静的面容,因为她知道,无论生死,这都或许是她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了,原以为会这辈子都守护在爷爷身边,可没想到……一切尽变化的如此突然。
她闭上眼连磕了三个头,然后,咬了咬牙,迅速地站起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屋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