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的天气,已经很寒冷。这天早上起床,安知薇欣喜地发现房间里的君子兰抽出一箭花穗。
浅绿的花穗,隐藏在墨绿的叶子中,几点嫩黄的花苞才刚刚成型,宛若羞涩的少女藏匿叶间,娇羞怯弱。因为花肥还没有追够就抽了穗,叶子和花穗都有些瘦弱,反倒更显出兰花的风骨来。
安知薇把它小心地搬到花架上,左看右看,瘦些弱些到底是自己亲手养育出来的,怎么看怎么好看。她开始有点明白董薇为什么那么喜欢摆弄花草了。
外面有人敲门,安知薇的女仆玛丽开门,接着传来她错愕的声音:“二少爷。安小姐还在房间里……”
余啸东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口里直问:“约翰说你拿走了我的君子兰?”
语气充满不爽。
下一秒,他见到红檀木花架上那盆抽穗的兰花。
余啸东呆在当地,清俊的脸上写满出奇。
安知薇没想到余啸东竟然为了几株不值钱的兰花大动干戈,亲自跑上、门来问。她手里还拿着花剪,也有些反应不及,一时之间,二人都盯着那盈盈摇摆的兰花,缄默起来。
“它要开花了。”余啸东忽然说。
安知薇低声:“嗯。”
“你懂得种兰花?”
口气里并不信任她。
安知薇说:“略懂一点。”
于是余啸东眯起眼眸,飞快地扫了安知薇一眼。他目光带着审视,很快又收回,心中飞快地为眼前这个女人打分。
这几株君子兰丢在花圃里已经有相当长时间了,可一直没什么起色。安知薇只不过料理了短短一段时间,就可以让它开花?
面对余啸东的质问,安知薇的态度一如那清丽的兰花,不卑不亢,不疾不徐。余啸东不由得再度开始打量这个一开始打算忽略的女孩。
巴掌大的小脸,淡得几乎能够一手抹掉的眉眼。她的五官是灵秀的,但只能说眉目清秀,谈不上惊艳,充其量是小花级别而已。只有眼睛又黑又亮,闪着智慧沉静的光芒。余啸东越看安知薇,心下沉得越快,尽管她有能够在阿尔卑斯山脚下让君子兰开花的本事,可也无法掩去本身的平淡。董家的势力并不能为她加分,安家也不待见这个女孩,她终归是个卑贱的下堂妇之女。
安知薇又说:“我不知道它是你的兰花。”
“原本就是我从国内带过来的,花匠不会弄,也就放到一边了。最近忽然得了法子,就想重新种起来。”
安知薇不相信余啸东的说辞,没用的物事丢到一边,有用的时候才重新捡起,那才是他的做法。他忽然想起这几株遗忘的兰花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它们忽然之间又从无用变得有用了。
“那不是正好。如今它们也要开花了。只要温度和水合适,万圣节之前就会开。”安知薇说,“君子兰花期很长,可以开一个月。我相信――程亦可小姐也会因此而感到满意的。”
然后她满意地欣赏余啸东那被雷劈中一样的表情。
程亦可是余啸东的表妹,程氏财团唯一的千金大小姐。也只有她,才配让余啸东这样重视,这样大动干戈。
“君子兰要开了。我相信――程亦可小姐也会因此而感到满意的。”
没错,只有程氏财团唯一的千金大小姐程亦可钦点,才会让余啸东这样郑重其事。无论之前的雪绒花,还是现在的君子兰,都是为一个原因准备的――万圣节的party,程亦可要来。
余啸东几乎失控地问:“你怎么知道――”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平静地说,“那就很好。我代亦可妹妹谢谢你了。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被他化解,安知薇弯弯眼睛,就坡下驴:“啊,那倒跟我妈妈的爱好一样……”
于是她唤过玛丽,叫人来把君子兰搬回花房里去。
玛丽有些生气,她跟安知薇相处了三个多月,已经很喜欢这个谦和大度的安小姐,搬走花送走余啸东之后,她忍不住咕哝:“二少爷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安小姐你把兰花种活的啊。怎么可以说搬走就搬走呢。你花了那么多心血。”
安知薇若无其事地给房间里剩下的几盆吊兰剪枝,笑道:“玛丽,到底他是你的雇主还是我是你的雇主,二少爷可是发你工资的人,这样为我说话你过意的去吗?”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言论自由啦。依我看,他们那么有钱,君子兰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就算送给你也算什么。”玛丽喋喋不休,“那个程小姐,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一时一个样子,根本就不是喜欢花的人。”
“要说喜欢花的人,我也不算啊。我只不过刚好无聊,所以用养花来打发时间罢了。”
“可你到底救活了那些花!就算你不喜欢,也值得那些了!”
安知薇见外国丫头越说越激动,赶紧让她消气:“也不用这样说,其实真正的乐趣恰好在养花过程中呢。如今它开了花,反而没有挑战了,送走它正好有个用途呢。”
“这话怎讲?”玛丽瞪大了圆圆的灰色眼睛。
“就是说,重在过程,不在结果嘛。”
玛丽于是有点开窍了,摸着下巴说:“那就是说其实你喜欢养花,不喜欢看花?哎呀,我家的那几盆百合快要死了,要么安小姐你给我看看还有救没有?”
安知薇:“……”
…………
不久,安知薇发现余啸东出现在温室里的次数,多了起来。
有时候她正在和安娜谈笑,摆弄花泥时,他在她们身后走过;有时候她跟约翰请教养花知识时,他恰好出现把约翰叫走;有时候她什么都不干,就在温室里打转欣赏各式花卉,迎面却碰见他走来。
“嗨!”他说。
她点头:“嗨!”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余啸东固然看不上安知薇,安知薇也不愿意跟余啸东多牵扯。
只是每天总会碰上三五次面,每次都当对方透明,好像也说不过去。
那几盆君子兰,一改之前丢在角落的冷落待遇,被移栽到了青瓷花盆里,放在温室兰花区最显眼的地方。花穗抽得很快,叶子虽然还嫌瘦了一点,也别有风味。清风徐来,花穗花叶轻点,橘黄的花,油绿的叶,有种古典书法的隽永。
“我觉得你很不喜欢我哥。”余啸言也发现了余啸东和安知薇之间的不妥,有些纳闷,“我哥那天说话是重了一些,不过他就是那样小心谨慎,冷口冷面的样子。其实他人很好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余啸言以为安知薇在第一天碰面时种下了心结,殊不知她的心结远远比那天更严重。
面对一无所知的人,安知薇只能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吗?我都没留意二少的态度,对了,黎慕儒那边有消息回来没有?我妈有回信吗?”
因为担心被人追踪,所以黎慕儒联合余啸言禁了安知薇所有对外联系方式,就连董薇也要由余啸言代为联络。
余啸言一听她提起这事赶紧安抚她:“你放心好了。阿姨那边我已经跟她说了,没有告诉她这边的事,就说你毕业演出之后很成功,要在这边游玩一段日子。去的地方比较偏僻,可能通信不方便,可以随时联系我。黎先生那里一有最新进展,我一定告诉你。”
实际上余啸言巴不得安知薇在这儿住到过年。
被安知薇这样一打岔,余啸言也就只当她态度冷淡是因为回国的事而担心,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
安知薇早上醒来,兴致勃勃地到琴房去练琴。刚活动开手指头,练一小套拜厄,余啸言喜滋滋的过来。
“有三个消息,第一个消息,黎慕儒刚才致电给我,你的签证在十一月一日可以到手,如今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第二个消息,你一天跑三趟去看的那些高山玫瑰,上午刚刚开了花,如今在温室里已经造成轰动,附近的人都赶来围观。第三个消息嘛……”
还没有说完,手机响了起来,余啸言接着电、话朝外面走去,“第三个消息,等会我再来告诉你!”
结果这一走,半天没能回来。安知薇练完了琴,等得无聊,又问了玛丽外头围观高山玫瑰的乡农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就换了牛仔裤球鞋往温室走去。
离得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高山玫瑰。说是玫瑰,其实应该跟国内的杜鹃是亲戚,大大的花朵,闪了亮丽的红。那红色艳而不妖,正气得很,偏偏带了些倔强。安知薇长久地凝望清风中颤动的花朵,心中想象它们在高山之巅盛放的奇景。
那果真是大自然的奇迹。
这高山玫瑰生长不易,已经全部被纳入保护植物之属。但是无论多么难栽培,它终究是会开花的,就如历经苦难的女子,只要脊梁骨够硬,总会有绽放生命的一天。
“哇,东哥哥,那就是阿尔卑斯山上的玫瑰了吗!”
身后传来年轻女子没心没肺的嬉笑声,带着这个年纪女郎特有的骄纵和漫不经心。余啸东的声音沉稳地回答:“是的。今天才开花。”
老老实实,不花巧,却最容易让阅尽千帆的多情女郎沦陷。
以为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可靠男人,其结果却惨痛发现,他只不过是个不爱任何人的冷面郎君。
安知薇听得身后脚步声近,这才回身,微笑招呼:“你好。”
余啸东早就见到那伶仃的倩影了,有心不去看她,目光一直无法移开。如今见安知薇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就说:“安小姐,上午好。”
他又介绍身边的年轻女郎:“这位是程亦可,我的表妹。”
安知薇早就听得出程亦可的声音了,她回转身去,一个容长脸,眉弯嘴小的美丽女郎映入眼帘。
余啸东的表妹程亦可搭乘专机,在万圣节前夕赶到余家这个堡垒来跟兄长们共度万圣节。
不比林知夏的美若天仙,她的美,是很接地气的美,带有邻家妹妹的骄纵和甜美。只有那一身的名牌和眉宇间弥漫的娇惯透露出这一位才是从小掌上明珠养大的,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