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冯奇伟愤而手指上官烨，显然，“现代军人”一语刺痛了他，“你别忘了作战方案是建筑在军事情报基础上的，故战场失利，你二厅是逃脱不了责任的！”
“好好好，你三厅行，功劳全是你的，罪过我都兜着，我等待总裁和部座的发落，请冯将军看好了……”上官烨感到理屈，声音愈说愈低颓然坐下。
“二位不必意气用事。”何应钦双手向外平摊开去，“事情之关键在于我轰炸宿县一带共匪某部，情报有无走漏？从科学的角度看，DAB测向，其准确性是毋需怀疑的，却不料共匪玩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反而对我实行偷袭。依我看，极有可能共匪电台留在原地，而机关人员却撤往别处，问题恐怕还是出在我们内部。”何应钦瞅了瞅上官烨，“你说是吗？”
冯奇伟是何应钦的门生，在刚才的一场短暂的角逐中，很显然他已占了上风，上官烨盯着正冒热气的茶杯一声不吭，他很怀疑，这是何应钦和冯奇伟演的一出双簧？可没等他继续驰骋自己的想像，何应钦陡然提高了自己的声调：“放，愈在这时局危困之时愈要注意内部之整肃，务要防止共匪之阴谋。上官，奇伟，你们以为然否？”
“部座所言极是！”上官烨应道。
“这整肃内部么，如果平时稍加注意，也就不会出那种事了……”冯奇伟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你……”上官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半壁河山即将落入共匪之手，刻下需要的，第一是精诚团结，第二是精诚团结，第三还是精诚团结。”何应钦的脸阴沉沉的，像连绵秋雨暂停后的天空，“自古以来绝无常胜将军，也绝无常败将军”失误总是难免的，但失误只能一次两次，而不可一误再误，如屡屡发生，那是要按军法从事的，无论是谁一概如此，这是总裁的意见……”
就在何应钦说这番话的同时，有几条线索在上官烨头脑中交错叠印：从丁宗威那儿，他得知聂、潘、方三人游侦测总台的事；从电讯督察科那儿，他又得知夏世雄私设电台的事；现在又紧跟着出现了共军在宿县一带及时移动的事。三件事几乎凑在一道，他想串起来使三者成为一个有机体，但尚未来得及做，冯奇伟的冷嘲热讽像一场骤然而降的冰雹砸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内心无比恼怒。会一散，便首先把聂晶叫到自己办公室。
聂晶一进来就感到屋里有一股寒气，其实，壁炉的柴火烧得正旺。原来这寒气是从上官烨的脸上发出的，冷得令人发颤。
“聂副官，星期天你去哪儿了？”上官烨边喝热咖啡边盯着聂晶。
“逛了趟南郊。”聂晶据实回答。
“说具体点。”
“在雨花台方孝孺墓冢逗留了一下。而后南行，原打算去东山的，潘秘书头晕不适，就在野地里看农民捕鱼，后又拐到侦测总台吃了中饭。”聂晶大略说了说。
“谁提议去的？”
“方韬。”聂晶见上官烨眼里闪过一道疑惑的阴影，“不过，方参谋并未提任何具体目标，一出城便由我安排了……”
“你跟潘秘书闹了那样一台戏，一直别别扭扭，”上官烨笑了笑，“现在怎么又凑在一块儿了？”
“厅座，”聂晶的面孔肌肉痛苦地抖了一下，“这种别扭的局面子她于我皆无任何好处。我想，您也绝对不会乐意这种局面一直在您眼前继续下去吧？”
“当然，当然。”上官烨微微点头，“你们两人谁主动？”
“两人心中都有这个想法，可谁也不愿跨出第一步，亏了方参谋疏通。”
“你是说方韬把你和潘秘书重新拉在一起？”上官烨神色愕然。
“不是拉在一起，是打破僵局，使我们像一般朋友相处。”
聂晶似在纠正将军的说法，“西谚说：爱情结束了，仇恨开始了。千嘛一定是这样呢……”
“好，你倒也通达，现代军人应当这样。”上官烨不知是赞扬还是挖苦，但方韬出面安排了这次三人行，使他疑窦难消，他接着问道，“你为何想到要去侦测总台？”
“我表兄在那儿。”
“你不知道这是军情要害部门吗？”
“知道。开始，方参谋就不赞成去。”
“哦！”上官烨好生奇怪，“那为什么又去了？”
“责任在我。”
“看了DAB没有？”
“大表兄就是DAB少校机务主任，近水楼台，所以……”
“看到了什么？”上官烨紧迫不放地问道。
“交测共匪宿县某地驻防机关。”
“方参谋说了些什么？”上官烨不动声色。
“厅座，您是不是在怀疑他？”聂晶的心中这时突然升起对方韬的歉意，人家是一片好心，而我却连累了他。但上官烨正等着答话，他卡断了自己的联想，说，“当时，他一直站在我身后，不像我凑得那么近。”
“他有没有问什么？”
“似乎不用问，大表兄稍加解释便能懂了。”聂晶想了想，“只是参观结束，方参谋建议将这情报立即带回厅里向您禀报，可是，大表兄没同意，他是按规定办事，说晚上汇总次日呈报……”
“好啊，这就坏事了！”上官烨把牙锉得格格响，“你大表兄叫什么名字？”
“寇炫。”“我现在要你亲自去侦测总台，替我把寇炫解押到厅本部，”上官烨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我要严加惩处。”
“这……”
“带不来唯你是问。”上官烨的转椅调了个方向，变成背对着聂晶，副官“啪，”一个立正敬了礼唯唯退出。沈哲前天已经返回，据说，他滞美不归，经国防部严令并由中国驻美使馆催促这才归国述职的，让何应钦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但这几天聂晶却见不到沈哲的面，无人替他说项，面对上官烨的命令他又不敢怠慢，备了一辆吉普，火急火燎地驶往岔路口。但是，当吉普拐向侦测总台的地段，他猛地煞车，心想，表哥待我情同手足，我这样恩将仇报，良心岂不是让狗叼去了？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不了泄密，他牙一咬，自己认了，无非给个处分，反正大局动荡，未来还不知怎样呢？一种幻灭感猝然塞满了他的心胸，横竖横，绝不连累大表兄。他一踩油门，正准备倒车掉头返回二厅，不料，一辆簇新的顺风轿车挡住了去路，聂晶没好气，刚想骂一句，见史超人坐在车上。史超人也看到了他，作为侦测总台台长，史超人常去厅本部，他们原是熟悉的。
“聂副官，请问有何贵干？”史超人见聂晶令人费解的动作和惶急的神情，下车走到他面前问道。聂晶深知史超人耿直坦荡，便把事情和盘托出。
“你没有权利逮捕寇炫，”史超人一时失去了冷静，态度十分强硬，“寇炫是总台的人，事情既然出在总台，我这个台长愿承担一切责任，走，我跟你去厅本部。”
“可是……”聂晶犯难了，“厅座明示，不抓获寇炫，要唯我是问，我也只有将自己交出去了。”
“不，他要抓可以抓我嘛J我可以作为人质，怕什么？”
半个钟头不到，史超人随聂晶进了上官烨的办公室。这史超人也是上官烨的“四大金刚”之一，故他并不畏惧，但也不像从前那样随便。上官烨见了，顿然心中有数，他让史超人坐下，而后问道：“聂副官，我要你抓的人呢？”
“厅座，”史超人站起身，“我是来替寇炫受过的。”
“哼！”上官烨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受过？我难道委屈了你们不成！”面对他的这位亲信，上官烨竟气得发抖，“告诉你，你们提供的军情是不准确的！”
“厅座，”史超人的声音平静得不见微澜，“说到宿县共匪某电台方位，总台用九部DAB成三组交测，可以说是准确无误。至于寇炫，他的技术，他的忠诚我从不怀疑。”
“可是，失误正是基于你们提供的军情！”上官烨手中捏着的铅笔在桌上敲得“笃笃”直响。
“我们的交测只能提供共匪电台方位。但电台是由人掌握的，人是自由行动的，共匪诡计多端，战术灵活，因此，我军的所谓失误，与DAB，与寇炫又有什么关系呢？厅座！”
史超人愈说愈激动，“而且，厅本部人员从不把基层人员放在眼里，随便进出总台，这显然是欠妥的！”
“是啊，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厅本部，”上官烨似在自言自语，“出在他们身上，”他望了一眼站在旁边始终不说话的聂晶，而后又走近史超人，“超人，你说的在理。看来，归根结底二厅出了事，责任在我身上。你回去吧！”
“那寇炫呢？”
“算啦！”上官烨“嗨”地吐了一口长气，“你要告诫他今后不得再随便带人参观，如果重犯，严惩不贷。”
“厅座，”史超人犹豫了一下，“三厅的责任何在？您不想想，为何硬往自己身上拉呢？”
上官烨不作声，苦笑笑送走了史超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
“聂副官，你来替我分析分析，这原因何在？”上官烨换了副面孔，让聂晶坐下。
“我们三人，潘秘书的兴趣好像压根儿就不在这上头。”
聂晶皱着眉头在回想，“而方参谋一直是回避的，怕沾嫌……”
“怕沾嫌就有嫌。”上官烨武断地说。
“可是，”聂晶心中直到这会儿依然充满对方韬的感激之情，若不是他，自己跟潘漪将永远会视如路人。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实话，“我可以担保，凭我的观察，方参谋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路上，方韬一直跟你们在一块儿？”上官烨问道。
“一直在一起，只是进城之后，他在内桥下车进了一家理发店理发。”
“真是理发？”
“厅座，”聂晶笑了笑，“您看一看方参谋的脑袋便知道了。
其实方参谋对党国的忠诚，将军您比谁都清楚。我想，刚才史台长的话值得深思。”
“会不会是情报转到三厅后，那儿有共军的谍报人员呢……”上官烨在猜测。
“这也难说。”聂晶顺着竿儿爬，“将军，您怀疑我们三人，我们都是厅本部的人员，一直在您身边，如果毫无根据地指控我们，那么，冯奇伟、何部长以至总裁会怎样看您呢……”聂晶聪明得很，马上把球踢回给上官烨。
“是啊，可昨天在国防部开会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我应当给冯奇伟一个回马枪，让他去整肃他的部下，把他自己拖进去。不过--”上官烨说到这儿突然把话打住，他疲惫地倚靠在转椅上，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他的思想很快便转到老裕德那部电台上，既然沈哲已经回来，而且沈哲曾说过与夏世雄并非乏乏之交，那么，让他去念这本难念的经吧这时，上官烨的嘴唇咧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