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秘书,潘漪--”喊声隐隐传来。
夕照下,潘漪闻声四顾,只见聂晶擦着汗,“呼哧呼哧”地跑到她跟前,她不免有点诧异,朝聂晶睃了一眼。
“潘秘书,午后您去哪儿了?”聂晶问。
“啊,您也太关心我了……”潘漪多少含点讥讽地说。她知道今天上官烨夫妇南飞,因为一早上官烨又让勤务兵过来关照她收拾行李,说是下午两点的飞机,一点钟小车到她住处接她,她既未应允也未推脱,只说知道了。但是,上午十点她就去了中央医院,在一位要好的护士小姐房间里一直捱到此刻方回到大院,她事先未找到方韬,是她自己作的决定,并因此心中充满了愉悦。却不想聂晶也来问这件事,她见聂晶像在等她回答,遂补了一句,“聂副官,我的行动是不是应当向您报告?”
“瞧您,”聂晶摇摇头,“潘秘书,您误会了。您不知道厅座今天找您找得好着急啊!您到底去了哪儿?”
“去中央医院看病。”
“唉,偏偏这个时候看病,错过了机会啦!”聂晶十分遗憾地轻叹了一声,“我去送厅座的,坐在轿车里,一路上他闷声不响,黯然神伤的样子,将军夫人却不时地掏出手帕擦泪,可是,厅座跟何部长一架飞机,他不能延搁。”
潘漪听了,心中像是被谁坠上了一个石块,她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即使决定不走,理应登门向上官烨夫妇委婉陈辞并为他们送行。但这会儿她不想把这个意思讲出来。
“厅座在飞机起飞前半个钟头又给中航龚经理挂了个电话,嘱他务必在这几天之内给留一张票,他义女将随后南下。”
聂晶说到这里,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递给潘漪,“给!”
“您这是……”
“噢,不是我,是厅座夫妇让我转交给您的,一共六根条子,请过个数。”
“不,我不需要。”潘漪躲避似地转过身子。
“厅座跟令尊的事,他都跟我说了。”聂晶真诚地说道,“厅座说,他这不是还债,是为了报令尊恩德于万一,是替党国给先烈遗孤以安抚……”
“啊,伯伯,伯伯……”潘漪突然翘首南天声音一低一高地喊了起来。
“厅座还说,您想去广州,随时可以去找中航龚经理。机票是不会成问题的,但他又说凡事不可勉强,如您实在不想走,这点钱装在身上,动乱之中也好应急。”
潘漪鼻子一酸,眨了眨眼皮。不由得洒下了几滴清泪。
她见聂晶望着自己,旋又破涕一笑:“噢,我这是怎么啦?”
“潘秘书,像您这样一位烈士遗孤,又长得天生丽质,倒是应当走的。”聂晶说。
潘漪不禁向聂晶膘了一眼,自己住院期间聂晶日夜悉心照料的往事倏然涌上脑际,她心里很是感动,只是嘴里说不出。她觉得聂晶品质并不低劣,她喜欢过他,如果不闹那样一场“订婚风波”,如果没有方韬,啊,不,这不可能,胡总乱想到哪儿去啦……潘漪自责起来,一朵赧红浮上了她的面颊,她想掩饰心的惶乱,故作镇定地说:“如今的南京城一片纷纷攘攘,大家都往南边跑,倒像是亡国的征兆,我不信共党能够打到南京来……”“这也难说呀,为长远考虑,走总比不走好。”聂晶说。
“那么,聂副官,您干嘛不走呢?”
“我?”聂晶愣了一下,“家眷已经走了,我也就无所谓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噢,其实,杜秀未走,我也是一个人过……”
潘漪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慌乱,她见聂晶神色黯然,便不敢再谈下去了。
聂晶也仿佛有所感觉,此刻,他也并不愿意唤醒跟潘漪相恋时那幸福而辛酸的回忆,他想摆脱刚刚出现的尴尬,头一扬,说道:“一个人毫无顾念,也许在这里,在二厅还可以做点事。”
“你不是说过这里派系林立,相互倾轧,想去美国……”
“此一时彼一时也,”聂晶忽然变得圆通起来,“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说着,他转身走开。
人啊人,多么复杂的怪物啊!潘漪望着聂晶的背影,心中颇为感慨,她珍重地揣好六根金条向薄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