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安国和长水的话，王群嘴张开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按照安国讲的话，那一年，小海都已经有四岁了，也就说，小海四岁的时候有机会看到子的亲生父亲，只是这个父亲自己退缩了。
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这个孩子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
孩子出世的情景自己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是撕心裂肺的一次痛。
没有丈夫，没有亲人，连最好的朋友自己的小姑子王有霞都没有来，王群在家里疼地冷汗直冒，她咬着牙跑到了老王头家，老头说：“生人不要在我家”。王群强咽着泪水：“你们总该帮我一把吧！”有志娘忍不住了：“你个死老头子，一点良心都不讲，你非要让全村都知道，你才舒坦！”一句话提醒了老王头，自己家添人进口，如果不高兴，势必让人将闲话，这可是自己的遗腹孙啊！就调转话头对有志娘说：“你去帮她一下吧！”
有志娘扶着王群回到王群的家，还喊来了接生婆，她在一边使劲地烧水。
到了下半夜，接生婆兴高采烈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双手合十：“儿子、儿子，阿弥陀佛，有志还留下个儿子，真是谢天谢地！”王群非常困难地抬了一下头，看到一堆鲜红的肉捧在接生婆的手里，她坚决地看到那一个******时，她才长舒一口气，笔直地倒在床上。她累了，她也需要休息啊！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老王头两口一看到是个男孩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高兴，老太婆说起个名字吧！老王头说还是让王群起吧，毕竟是她的孩子！这个“她”老王头说得挺重，接生婆张口就来，不是你孙子啊！老王头连忙接话，是、是、是！老太婆狠狠地瞪了老王头一眼，
老头连忙改口，说我是说我媳妇有文化，我不识字娶的名字不好听，王群说，你是爷爷，不管取个什么名字都成，这次王群绝不敢掺和，上次门向的事情是她一生隐隐的痛。看到老爷子能认可这个孩子，她还管给他取什么名子啊！
老王头沉思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生龙活虎的王有志，鼻子一酸，有志死在了山上，咱家与山无缘，这孩子就叫小海吧！走出他爹的晦气，也好养活。
王群虽然从心里不太认可这个名字，比如她就能联想到一些唐诗宋词，从中找出好多名字，像什么王博啊！王哲啊！王敏行啊，王志霄啊，王天宇等等，她甚至还曾想过“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句子，准备就让孩子叫“王载”，但是她觉得这个名字虽然土了一点，叫起来还行！就不住地点头。
坐月子的时间很漫长，老王头两口说，一个人不方便可以和老头老太太一起住，这样老太婆也好照应她，王群拒绝了，觉得那样会麻烦老两口。这样老太太白天过来给王群洗洗衣服和小海的尿布，也顺便烧一点东西让王群吃吃。毕竟做月子的女人总该注意一下身体的，在农村讲究很大的，一个月内，不能开窗，不能下水，不能扇电风扇，不能吃咸盐，更不能吃辣椒，等等，应该有N条注意事项，可在王群这儿一点作用都没有，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就全部自理了，老太太劝她，她不能让老太太服侍她，她觉得自己能行！
这样，王群整天背着一个抱被，抱被里是小海，一如既往地从事着自己熟悉的工作。
她有时也想，如果是自己的母亲过来，她会欣然接受的。
可母亲没有来，父亲也没有来，她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来，那个在城里的家，她已经很生疏了。
父母不能忍受的是王群不回城，王群不愿意嫁给父亲的任何一个徒弟，王群还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里人。据说长的还可以，但是长相能当做饭来吃吗？食品厂里的工人是永远看不起农村人的。农村里有什么，饭都吃不饱，这丫头是中邪了！
老头说女儿就是一盆水，蓄满了你就把她泼走，就不应该有什么念想，他用这样的理论去阻塞老太婆有时对女儿的思念。老太婆也最终选择了和老头站在了统一战线。
当初和有志结婚时，小两口邀请过王群的父母，老两口不认账。婚结过之后，有志这边的老王头说，不管怎样还是要去看一下，认还是不认那是他们的事情，去还是不去可是你们的事情，咱们不能把话留给人家说。王有志再次去了王群家，特意花了五十块钱去做了一件中山装，笔挺地陷在结实的身躯上，连王群看得都觉得这个男人真不耐。可到了王群家之后，老爷子眼皮都没眨，也没招呼他们坐，他们把东西往地上一放，老爷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还是王群自己招呼有志坐下来了，有志不停地敬烟，老爷子也接过来抽，就是没话。那几个兄弟姐妹像进了动物园，以极度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个二姐的男人，把个大老爷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最后，他一头扎到了厨房，一个劲地字那儿剥黄豆，也真感谢那一堆黄豆，否则，有志都不知道怎么对付难以煎熬的时间。王有志不在，老爷子发话了：“姑娘！当着有志的面我给你们留了面子，以后你们就不要来了，我不愿意走在大路上后面有人指指戳戳。我还有一张老脸，架不住别人在上面撕皮。今天你们也来了，我也给足了面子，没其他事情的话，你们就回去吧！”
王有志终于跳出了火海。他对王群说：“不管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个门我是再也不想跨了”。王群有点难过，为自己，也为有志，跟在后面点头：“你是我男人，别人不给你面子就是在打我的脸，不管他是谁！”王有志很感动。
现在外孙出世了，还是应该告诉他们一声。于是王群走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了集镇上，在全镇唯一的一部电话里，把小海出世的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在那头“哼”了一声，依然没有多余的话语。王群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来的。
王群的判断是准确的。他们都没有来，他们永远像面对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面对小海和王群，即便是有志死了，他们都没有给予更多的关注，可能至今还不知道。
他们冷战的最终消除还是十年后的事情。
小四坐了一天的汽车来到了王冲村。小丫头再也不是那个初中生了，算算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当她踩着高跟鞋、烫着披肩发站在王冲的水塘前时，村里的小孩也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看着她，她倒无所谓，她的眼里此时没有任何人。王群匆匆地从学校赶回家，四妹张口就说“爸爸死了，后天火化，妈希望你回去一下”。王群同意了，小海藏在身后一听到进城的消息，很高兴，提溜一下地从王群的身后转到你了身前。小四看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小孩，用手指着他说：“这是……？”王群说：“还是谁啊？小海，快叫姨。”
小海的喊人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词语，憋了好长一会儿才挤出了“小姨”这个陌生的词汇。小四也不够自然地点了一下头，还顺口说道：“我这是怎么啦！我应该想到啊，怎么着也应该买点糖果给你吃啊！小海，下次我一定补给你，不对，你和我一道回去，我马上就买给你。”已经读小学二年级的小孩羞涩地点了点头。
血还是浓于水的，晚上小四挤进了王群娘俩的被筒里。姐俩说了大半夜的话，王群在家时也是和小四话最多，弟弟是老两口的心尖子，在家地位特殊，那两个姐妹都是顺民，是父母的好女儿，老头和老太太说东，她俩可从来不敢到西，二十一二岁的时候，一个个就嫁人了，现在孩子满地跑了。惟独小四这个丫头也是个犟包，和王群差不多，现在都二十五岁了，谈了许多男朋友，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请她看电影，要不就是逛公园，可从来没有听过她结婚的消息，好像是一个都看不上。老爷子现在一见到她吹着口哨进门，心跳就加剧，而小四几乎连正眼都不怎么看他。老爷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群不时用手掐小四：“就你能！”小四头一昂：“现在是什么时代，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本来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不和她们翻脸就已经给足了面子了。我什么时候结婚要看心情，我得乐意！”
王群忽然觉得父亲都死了，这么闹有点不太协调。小四却说：“谁到老了不死，老头七十多岁了，死了就死了，哭着喊着也没多大必要，出殡那天人多地时候，哈两声就过了，不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王群听的目瞪口呆：“这丫头说话像打枪，想法也和他们这一代人不完全一样。”
这丫头不一样的地方还很多，王群试探地问她，你这么成天和别人处朋友，可一定要把握好啊！
王霞说没事，王霞是小四的名子，你什么意思？
王群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王霞说，自己早就不是大姑娘了。那一年还不到二十，和一帮朋友在外面疯，酒喝多了，自己当时的男朋友在一帮人的怂恿下就和自己睡了，也没有什么安全措施，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叫安全，反正酒醒之后一脚就把那个男人从床上踹了下来，那个东西跪在地上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自己也心软了。回家也不能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东西还有点良心，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五百块钱，送了过来，我好好地买了几件衣服。谁知道几个月后自己居然怀孕了，还不能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装不了，只好又找到那个男的，男的母亲劝他俩结婚，王霞才不干呢？结婚，结个头昏，谁能看上那么个瘪三！最后只好换了个假名字到医院做了人流。
王群听得心里阵阵发跳，这丫头怎能这么的随便，可又想到了自己，就没有插什么话。对照自己的经历，她没想到问题还有这样一种解决方法，在她看来，男的同意结婚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后来呢？”王群接着问。
“后来，没啦！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最吃亏的是在家里的时候，又不能说，什么事请照样做，老头和老妈一点都不体谅自己，有一次炒菜的时候，头上的豆大的汗珠直往锅里掉，自己还是挺过来了。”
王群有点心疼，用手拍了拍王霞。
“以后可再不能了，身体多关键啊！，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的。”
“后来还是有过一两次，不过不怎么疼了，现在回想就当自己解了一次小便，现在自己早已很警觉了，不会有事的，再说自己现在挺好，自己能感觉到”
这一点，王群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妹子一进村，就想仙女下凡似的，把很多同龄的男青年脸上都吓红了。也难怪，二十五六的年纪，高挑、丰满，成熟、时尚所有的词语都可以在身上用上，谁在乡下见过这个。
本来在家，也就是王霞长得最好。
王群没有说什么，她只能从心里祈愿自己的妹妹以后的命运会好一点。她很担心红颜命薄这样的字眼在王霞身上得到应验，特别是这个丫头还和别人不太一样，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预感到。或者说，在她身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王霞还是想打听二姐留在王冲的真正原因，她真的不太理解，仅仅是姐夫长的好，也不对啊！王群几乎准备告诉她真相，但还是欲言又止，只说了三个字“不懂事”。
葬礼很隆重，主要是两个女婿操办的。两个女婿都是厂里工人，平时的人脉也还不错，厂里还派了几部小汽车，编成了一个车队，从家里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气势的。最小的儿子站在前面的车子上，手里捧着老头的遗像，表情很木讷。后面的一个货车上站满着姐妹四个，还有两个女婿，所有的缝隙里都塞满了花圈，花圈两边都挂着挽联随风摆动，一些客人就坐在厂里的小汽车里，左邻右舍都跟着去了，想送送老王头最后一程。沿路都燃放着鞭炮，一直放到殡仪馆。小海站在货车的车厢里，瞪着大眼看傻了，王群不时地照看着他。
其实小海已经和大姨、三姨家的孩子混熟了，虽然他们还不太愿意叫小海“哥”，但能看出，他们对小海充满着好奇，小海讲的东西都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他们愿意和小海玩，现在即便在车厢里，他们还能在一起说话、做游戏。
王群希望看到下一代能够在一起义气，她看着孩子能融合在一起心里还算平和。
融合的时间是很短的，葬礼一结束，王群就带小海回了家。
起先，姐夫和妹婿送走了所有人之后还像模像样地算了一帐，结果没有贴钱，还略有结余，加上厂里还给了丧葬费和抚恤金，扣除用餐的费用以及两个女婿的跑腿钱和劳务费，总共剩了将近一万块。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两个女婿把这笔钱毕恭毕敬地交给了丈母娘。老太太一手拿着钱一手不停地擦着眼圈，把小儿子喊到了身边：“小刚啊！你爸都不在了，这个家你可就是一家之主了，你可要懂事啊！”小刚不住地点头。
小刚已经二十三岁了，现在在家待业，成天穿着碎花T恤和牛仔裤，戴着茶色的小圆圈装的墨镜，平时总是骑着山地自行车，在这个巷子里溜达，每到一处总是人没到，口哨先到。别人都叫他小开，而他还不知道小开的准确含义。
小刚不应该是小开，可王霞总说他自己惯自己，这么个年纪要是在农村的话早已是几个孩子的爸爸了，可小刚总说自己根本就不是农村人，自己还是个男孩子。
可王群早已是农村人了，王群已经不太理解姐夫和妹婿在算账时还把自己掏的那么一点钱拿出来报销，他想如果是王有志还在的话，绝对不会报销的。看来自己可已经蜕变成真正的农村人了，连想法都不一样。她有点感慨了，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海可第一次开了眼界。他看到了火车，他坐过了汽车，他用过了抽水马桶，虽然坐在上面，他感觉拉屎很困难，可是拉完之后，就有水把大便冲得干干净净。他还吃过了非常油腻、非常可口的饺子，这比家中的山芋好吃多了，家里成天就是稀饭和山芋，吃得他一见到山芋就想吐。可没有办法，只是在极少的时候，妈妈会用锅巴来泡稀饭，吃起来稍微香一点。
大姨和小姨还给他买了几本小人书，他又可以在小伙伴面前好好地露一下脸了，他越想越兴奋，不禁睡到了妈妈的身上。而王群此时却只能拍着小海，推开汽车的车窗，失神地看着窗外不断游走的风景。
母亲态度好多了，也非常乐意小海叫外婆，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了，她根本就不贪图家里任何东西，她唯一贪图的是那么一点骨肉亲情。而这种亲情的延续依靠的是经常的走动和相处，现在父亲都不在了，家里只剩下老妈妈和两个弟妹，自己也应该多去看看他们，可自己一个女人带个孩子，还要上班，还要种田，闲功夫真是很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