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要盖楼房了。
盖楼房曾经是多么大的事情,记得以前整个王冲村只有李前贵一家有楼房时,像小海这些小孩根本就不敢进去,他们不知道皇帝住哪儿,可他有时候居然就觉得,李前贵的家就像皇宫一样。
后来陆陆续续地盖了一些,不过总体上,这个村子的楼房还不是很多的。
小海在外面也挣了一点钱,王群也积聚了一些钱,在家里这么一算,差不了多少,于是王群说:“孩子,盖吧!早迟是盖,宜早不宜迟”。
王群还说,咱们到别人家提亲,总要有些东西能拿出手吧!
看来,楼房很重要。
小海找了几个村里的木瓦匠,由他们包工包料,一次性完成。自己和母亲也没有什么事可做的,在没有动工之前,就先进行了规划,楼上楼下共四间,楼上是小海的一个房间,还可以多出一个大客厅,楼下是王群的房间,加上主客厅,后面是厨房,以及一个较大的院子,洗手间就设在厨房的边角,墙体的外面全部贴马赛克,里面全部铺地板砖,院子全部做水泥地面,这样无论下多大的雨,在家里都是可以畅通无阻的,领头的工人说,就这样盖好了之后,保证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
王群听着别人的赞颂心里很舒服,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对领头的那个人说,门向一定要改,把原来的朝向向右侧改一下。
小海说:“那像什么。谁家的大门还歪了不成!”
王群厉声说:“不行!”
其他人还有的小说嘀咕,王群近乎歇斯底里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要么房子不盖了!”说完,眼睛狠狠地蹬了一下小海,小海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冰冷的眼光,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群在怒吼完之后,竟然一个人径直走了,小海感觉到非常的不对劲,他跟在母亲后面,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的抽搐。
王群瘫在了地上,前面是王有志的坟墓,孤零零的坟墓已经在这儿呆了二十多年了,四周长满了草木,使得这个坟墓已经几乎溶化在这个小丘上了,不注意的话,似乎已经找不到了,王群对后面的小海说:“你看你父亲,到今天连个碑都没有啊!别人还不知道,这里面睡着是什么人啊!”
小海说:“妈,你别难过,明年清明咱们为他立个碑,好吗?”
王群又像是自顾自地说着:“孩子,你不知道啊,他要再没个碑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啦!”
小海不太懂,似懂非懂地接话:“妈,你怎么啦,不还是有我们吗?”
王群几乎是不在理会小海:“小海啊,那时你爷爷也想把房子的门向动一下,我没依,结果你爹就没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小海说不知道,小海也真的是不知道。可小海也不想辩解,那可能只是巧合,更可能是母亲怀念父亲的缘故。按照小海的想法,只要母亲高兴,不要说把房子改个门向,就是把房子砸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汪峰也决定了,应该和春玲讨一下口气。
乡村是寂寞的,没有人说话的乡村是更加寂寞的。自己原本一身的报复,美好的理想不过是迎来了村小冰冷残破的办公桌椅和大人小孩在一起几十张冰冷的脸庞。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师中,安国整天象个菩萨,从早到晚都是酒气;长水一肚子心思,脸上整天笑嘻嘻的,肚子里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玩艺,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王群是几十年的寡妇,一点老师的样子都没有,就知道整天护着小海,架势都有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是的,他们是值得同情,可老师不应该是那样的,书上说,老师像蜡烛,要春蚕到死丝方尽,要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还要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可他们呢?他们都是在数日历等工资,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汪峰不一样,自己是科班出生,自己系统地学过教育学和心理学,虽然有几门考试的时候也是不及格的,可还是学过啊。自己懂教育教学,自己知道什么叫素质教育,自己还关注教育的发展和改革,对改革和发展才是教育的出路。显然,他和他们说这些,俨然如对牛弹琴。
干了两个月之后,他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了。站在讲台上,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好好地上一节课,考试的时候,自己班上的分数并没有其他老师高,最最可气的是,那些有水平的领导在他大声申述他对教育的精辟见解时,总是打断他的话,让他务实,一步一步地来,还是先把课上好,他开始想到屈原的遭遇,他想到自己才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悲壮。
那些专家也是,写了那么多论文专著,实际上几乎大同小异,成天喊着:爱孩子、喜欢孩子,表扬啊、鼓励啊什么的,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他对孩子好,孩子却以为他好欺负,他在前脚走,孩子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想弯下腰和孩子交朋友,孩子在后面编他的顺口溜:“汪峰汪峰,家住王冲,戴着眼睛,教书最怂!”这是在骂他!这已经挑战了他的自尊,他不能容忍,他一口气打了一个班,谁知道一下子就好了,孩子呢看到他之后,一下子毕恭毕敬了,他的那些“爱的教育理论”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也进入了撕日历、等工资的队伍中来了。
人的妥协往往只要一秒钟,因为一个念头的产生一秒钟似乎都不到。
不过为了排斥青春期的躁动,他找到了新的慰籍,他开始往二四家的棋牌室里溜达,都是人,别人能打麻将,自己为什么不能。还有一个途径,就是不都说春玲是王小海的女朋友吗?我把她抢来,到底是长得好起作用还是书读得多起作用,他需要在爱情上寻求自信,当然,真要到手的话,春玲也不错。
王小海不出去了,在家盖房子,干嘛?露富!房子盖好了,春玲就能进他家的门,我偏不让你得逞。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劲得找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一直感觉自己挺有学问的,可真的要写个什么情书、情诗的一时半会还真下不了手,而自己必须走这条路,这叫发挥自己的专长。
好像俄国有一个叫普希金的擅长写这方面的诗歌,上学时,那个打篮球的就用=一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把班上唯一的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的追上了手,现在他要复制经典。
对付不了女同学对付个把乡下女孩子还能不行?
于是,他用自己流利的行书写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犹豫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要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写完之后,他觉得又好像不大对劲,怎么说这都不像情诗,倒是对人有些鼓舞的作用,看不出与爱情有什么关系。情诗应该还是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找,要么什么济慈、雪莱啊他们中间找,徐志摩也行,不过这次就这样,投石问路,试探一下再说。
其实,没有人专门写所谓的爱情诗歌,也没有人专门排斥所谓的爱情诗歌,他们写是因为他们想写,他们没有写,是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
正当小海集中精力把规划变为现实时,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个情敌,而且显然这个情敌还不太好对付。
胡春玲是在房间里接到这封信的。
她每到节假日的时候,都会回家。这全村人都知道,小海跑得也勤快,大家似乎都非常认同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但人们包括王群都不知道,其实到现在,春玲依然没有彻底地答应小海。
她也没有答应过汪峰。
这意味着他俩几乎处在同一起跑线上。
现在这两个人都向自己表白,她应该要做出选择,否则就会沦为脚踩两条船的尴尬局面,论感情,小海和自己感情要深一点,论家庭条件,两家差不多,论长相,小海似乎更胜一筹,可汪峰眼镜一架,还是有那么点知识分子的气质,最主要的是汪峰是国家老师,相当于国家干部,以后会前途无量,尤其汪峰还会浪漫,现在写给自己的情诗就是小海做不到的。
她的天平逐渐倾向于汪峰,她的父母的天平早已就倾向了汪峰。
就拿小海当弟弟吧!拒绝别人时人们都会用这句托词。找个机会和小海说说。
两人的谈话很艰难。
那是在小学后面的梧桐树下,初冬的夜晚很清冷,惨白的月亮把两个穿着羽绒服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春玲主动地离小海越来越近,她每接近小海一厘米,小海就多了一份喜悦,自己在外面不容易,拒绝所有或明或暗的暗示,毅然决然地坚守着自己的感情高地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现在,一切就会成为现实,他怎么能不欣喜。
他还真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出来之前,那几个哥们都为他高兴,就等春玲一句话,他们就准备着好好地喝一顿。
春玲好容易开了口:“小海,我有男朋友了!”
小海半天没有回过神,怎么会这样呢?回过神之后才恶狠狠地挤出了一个字“谁?”
“以后你就知道了。”
“汪峰?”
春玲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笑话!我才不当你的什么弟弟。”
“你那么好,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那是!”
小海必须要显示出男子汉的气魄,他必须始终骄傲着。他必须掩饰自己极度失落的情绪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他头都没有回,径直往回赶,月亮的光芒还是微弱的,照在地上好像能看清楚,又好像看不清楚,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几次差点摔倒。
他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没有直接敲门,门口异常空寂,只有头顶上的月亮似乎还在冷冷地看着他,那是在嘲笑他。
他还不想睡觉,他要到二四家打麻将。
小秃子和二四都在,三犟子因为每天早上都要起早,现在晚上几乎都不出来玩了。
小秃子嚷着要小海买烟,看到小海的脸上像个死人,就知道了大概。
二四说,别打麻将了,咱们想个招,哥几个哪能让你受委屈,要不你告诉我,是谁,咱们帮你出气!我别的事情不行,帮人出气最厉害!
小秃子说,“还能是谁?肯定是那个戴眼镜的,这些****戴眼镜的每一个好东西,”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遭遇。
二四说:“知道是谁就好办。”
小海说:“算了吧,人家就是一个村的人,我们能怎么办,咱再也不干那些没出息的事情了。”
二四说:“我又不是揍他,那****地不喜欢打麻将吗?老子就是生意不做也要把点亏给他吃,一是让他输钱,二是让他丢脸,做好事咱不行,干坏事,老子最拿手!”
小海看来是阻止不住,他也觉得,有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些人可能特别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