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李树感到浑身发飘，他觉得当时自己几乎没有了重量。
从小他就知道，人要努力上进。所以，他一直还在努力，尽管现在栽倒了一次，他还是准备爬起来在搏一次，四十几岁的年纪离退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而且，自家还有那娘俩，不管她们怎样，他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为她们，他都要好好活着，好好地工作着。
可他心目中的成功人士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当年徐柱和高升两人一次性地考上了大学，成为天之骄子。而且一出来就有好的工作，把他羡慕的要死。可时过境迁，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徐柱成了劳改犯，这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之前他也听说，精明强干的高升在大学里教书，书写了一箩筐，什么作用都没有，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就是过劳死，死的时候不到四十。
自己原来连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虽说当时口袋是有几个钱，可钱有什么用！现在连那点钱都没有了，真是一无所有了，没想到比自己的两个偶像还要好点。
好与坏，得与失，对与错，自己活了半辈子了，连这个简单的问题都解答不出来。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它几乎困扰着所有的人。
母亲的强烈劝阻，乃至于逼迫式的阻拦，小海是不可能与胡春玲离婚的，可是那件事就像一个体积很小但是很锋利的小刀在小海的胸口划了一下，小海受伤了，伤得还不轻。
这两天春玲在后面陪着小心，生怕小海再次犯脾气。而且这件事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自己的父母也劈头盖脸地把她数落了一顿。她始终想不通，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啊！如果当时小海就是非典的话，自己不就被传染了吗？那是什么！那是无谓的牺牲，按照他们的想法的话，如果丈夫是非典的话，妻子必须陪丈夫一道得非典，妻子也是一个人啊！这些人就是愚昧。好在自己还有点世故，没有把事情搞僵。
小海现在没了脾气，但是对着春玲也没有多少话语，甚至觉得她那张原本还算俏丽的脸庞在他的视线里常常变形，变到自己快有点不认识她，原先滔滔不绝的话语，总是在自己的耳边旋转，可他就是听不进去，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已经相当烦她！
这段时间，还是二四家最热闹。原本是非典猖獗，人人自危，人群密集的地方不去为好。可实际上完全不一样，大家像等到了世界末日似的，不如及时行乐，麻将牌九玩得更欢，二四的收入到增加了许多。
小海几乎是泡在二四家里数日头的。
春玲劝阻过几次，小海象没看到人似的，春玲也觉得索然无味，也就随他去了。
出门的人也少了许多，三犟子生意清冷了许多，一天也就跑个两趟，保个汽油钱，孙颖也不需要在后面跟着，他时不时地把车子弯在村口，捧着一个茶杯，那儿热闹那儿跑。后面少了孙颖的纠缠，他发现自己轻松许多。
这个孙颖，最近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吵吵着要在县城里买房子，三犟子说：“你把我杀了，我也买不起啊！”孙颖说：“我不管，你不买房，我就不和你结婚！”三犟子说：“拉到吧！你他妈不和我结婚和谁结啊！谁不知道你是我老婆！”孙颖说：“你还别不相信，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在家蒙头睡觉时，我来给你戴个绿帽子。”
这都什么话！三犟子心想这个女人成天在车站里吆喝，变化太大了，现在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敢说。
一连几天，三犟子连孙颖的人影都没见到，心里有点发虚，最后还是扛不住，对她说“姑奶奶，咱们好商量，买房子不是小事情啊！这得借多少钱啊，我找谁借去，再说以后我用什么还债啊！”
孙颖回答的很简单：“我不管，咱俩一人借一半，以后再慢慢地还债，不管还到什么时候，我乐意！我就要当城里人！”
事情最后还是依了孙颖，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在城里买了个七十平米的商品房，三犟子小两口每天从城里出发，晚上在回到城里，虽没有结婚，但是领了结婚证。和结婚证一道存放的还有他的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自己的所有债务，他心里从此就像背了个沉重的石头。
三犟子找小海借钱，小海二话没说，一甩手拿了五千，二四也是拿了同样的数字。三犟子兴冲冲地找到小秃子的时候，翠枝正准备取钱，小秃子眼一挤，翠枝明白了。
小秃子说，自己的钱全部在货物上，手里没有什么现金，要是早点说，最近的这批货不进的话，应该能抽出部分现金，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说怎么办，实在是不好意思。
三犟子说，那没事，没有人会想到我要这么一大笔钱，能理解能理解！
三犟子走后，翠枝一把拉住小秃子：“你怎么说瞎话比说真话还利索啊！咱家不是有钱吗？你们哥们弟兄临时周转个三千五千的，你怎么能不愿意呢？”
小秃子说：“我就不借给他，就他那样还要到城里买房子，买就买，自己有钱谁管你的事情，还不全靠别人的，他倒会算账，用别人的钱享自己的福！我才不吃他这一套！”
翠枝说：“人家又不是不还你，你这是不放心谁？”
小秃子眼一眯：“还，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还得起！”
翠枝隐隐地觉得，小秃子对三犟子还是有点戒心，而且似乎，他对三犟子很有意见。
春玲早就想买房子了，没想到小海却把钱借给了三犟子。
甚至，对自己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春玲着几年攒了不少钱，小海也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他知道春玲有钱，但是春玲不说，他是不愿意问的。春玲买房子的计划比孙颖要早许多，她可是规规矩矩在城里上班，要是在城里居住的话，会方便许多，小海虽说没有什么固定职业，但小海也不是靠王冲养活的，他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只是她怎么盘算都还差不少钱，所以至今没有动，现在孙颖居然把房子都买好了，她怎能不火烧火燎。
她必须要买房，而且要比孙颖的大！
钱不够，别人能借，小海也能借。
春玲一次性地把自己的私房钱往桌上一放：“咱们也要买房，这是我这么多年的全部家当，我拿出来，剩下地咱们在想想办法！”
王群说自己也有一点，当然要拿出来，小海开始反对。但王群却说：“买房子也不是坏事！”她不反对，她心想，不买房子的话，自己媳妇的钱是始终不会见天日的，趁这个机会，把她的钱拿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钱总是不够。
春玲说：“要不找李叔”
王群和小海不约而同地说：“不行！，人家都那样了，你还找人家，你真能想到！”
春玲说：“要不，我找找陈总！”她说的是陈燕。
小海说：“我不管，你借到的话你用，借不到也别逼我！”
春玲说：“你去把三犟子的五千块钱拿回来！也能起点作用！”
小海说：“那不行！这才借了几天，这不是戏弄人家吗？我才不去找他要！”
春玲说：“这怎么是戏弄人家，他家办大事，咱们借钱给他，现在轮到我家办大事，他就应该还我！”
小海说：“你还让不让人活！”
春玲说：“我不管，你不要我要，别人差我的钱我不要，我反过来还找别人借，我头脑子没坏！”
春玲还是把三犟子的钱要到了手，三犟子脸都气白了，直接拨通了小海的电话，就说了一句话：“没你这样做事的！”
小海只得忍住了一肚子委屈。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钱，因为钱把人挤压得面目全非，同时，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还是因为钱能把人挤压得面目全非。
房子的事情他不想管了，随春玲吧！她爱怎样就怎样。
最后陈总答应了，小海的房子也买成了，房产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夫妻两个人的名字，他们俩是房产的共有人。位置也不错，离原来地眼镜店不远，春玲就成了完整意义上的城里人，小海只能跟着去。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在城里整天把大门紧闭的方式，所以，更多地时候，他还是愿意呆在王冲。
李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又开了一个店，离原来的店不远，要他去看看。
他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按照李树给地地址去看了一下，果不其然，在街道的右侧新开了一个店面，规模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上面写着“手机专卖”的字样。连个店名都没有取。小海走进去一看，里面还真有不少客人把脑袋伏在玻璃的橱窗外，寻找着自己中意的手机型号。
站在柜台后是两个人，一个是新雅，还有一个是倪盈盈，李树坐在柜台后，好像正在帮人家维修手机。历经磨难的一家人真的从头开始了，新雅耐心地向顾客解释着各种手机的性能和型号，倪盈盈也改掉了说话嗲声嗲气的毛病，声音虽然不太响亮，但是吐字特别清晰，李树也早就放下了老板的架子，带着个眼睛，正在聚精会神地修理着早已打开的手机。
新雅知道小海是她男人的儿子，不过，事情早已真相大白，看样子，这爷俩也不会相认了，相互心知肚明大概都想着维持现状。都是过去的事情，自己反复纠缠也没有多少意思，况且现在李树在走下坡路，再给他压力会把他压扁的，他可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而且能看出来，这个孩子还是很纯良的，对自己也尊敬。自己也不怎么厌恶他！
于是新雅招呼了一声：“小海，过来啦！”
李树也站了起来，：“来看看，这个门面虽然不大，卖个手机还是可以的，再说，你婶这次也亲自出马了，盈盈还来帮我，我临老的时候，还学会了一样手艺，效果看来还不错！”
小海说：“还是李叔有魄力，真是从哪儿跌倒就能从哪儿爬起来！”
新雅笑了一下：“你这个李叔，还就该受个罪，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一脸的苦瓜像，不理会老百姓的，像全世界欠他钱似的，现在倒好，生意垮了，反倒精神抖索的样子，从早到晚，脚不离地，感觉像年轻了许多！”
李树说：“你就知道别人，你自己不是！以前整天窝在棋牌室里，半死不活的像个什么样，你看现在状态多好，简直就是高级白领！”
小海不习惯他俩在那儿秀夫妻的情份，但他也感觉到，他俩的话可能是对的，不是吗？一场灾难让一家人贴得更紧，连不怎么沾边的盈盈都懂事了许多，自己完全是多余的，自己那可怜的母亲更是多余的。
两个人到什么时候才能算真正地幸福？眼前的这对夫妇，应该没有多少感情，这他也听李树说过，可到了今天，两人却异常地默契，似乎找到了真正的感情！自己和春玲一直是两情相悦，也顺利结婚，可为什么读不出这种默契，自己幸福吗？他不知道。
人很多时候是为别人在活着。遭到春玲拒绝时，自己偏偏要娶她，那是因为汪峰，他不能比那个汪峰都弱，后来结婚是因为完成父亲王有志的遗愿，他是用王有志的钱结的婚，再后来，他想离婚又不能离是因为母亲，母亲绝对不允许他离婚，现在买什么房子是因为春玲，甚至是因为三犟子，三犟子都买房了，春玲就得买，春玲买，自己就只能同意。
除非是小时候，自己还可以率性一点，做两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大人还不待见，长大以后，几乎没有一件事是他自己想做的，要么是为着生活，要不就是为着别人，他苦苦地回忆着，还是找不到。
临走的时候，李树招呼他就在这儿吃饭，小海说自己就住在不远，刚买了一套商品房，走个十来分钟就可以回家，不需要，什么时候，请李叔和倪婶过去坐一坐。
李树惊讶得合不上嘴：“你搞得不错啊，都买房啦！”
小海说：“春玲也拿了钱，再说也借了不少，也是春玲要买，自己一个农村人到城里来干什么，喝口水都得花钱！”
李树说：“那不对，农村城市化是方向，这丫头有魄力，房子买下来之后，肯定要升值的，再说，你买房的时候，也该和我说声，我熟人多，没准能帮点什么？”
小海说：“不就买个房吗？和买任何东西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没什么可麻烦人的。”
新雅也挺高兴，这个小海连买房这么大事情都不惊动李树，以后也就不会惊动李树了，这小孩还是很有骨气的，王群也不赖！自己完全不需要担心以后会发生什么。
李树有点发酸，自己的儿子买了房子，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自己还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只能建议一下：“既然在这儿买房，不妨考虑就在这儿发展，小夫妻也能在一起！”
小海其实也在考虑这样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