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还不止这些!”爬出冰窖的一刻,男子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笑得分外得意,丝毫不被眼前的景象所影响。
“不!”冰窖口,叶将军看着满地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冰窖口的另一旁,十余人负手而立,如同沉默的雕塑。地上,叶家军与通州城剩余百姓的尸体四处横陈,鲜血在地上凝结成块状,粘稠而血腥,如同人间炼狱。
“是你们……”叶将军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狮子,瞪向那站立的十余人。
“真聪明啊,”男子眯着眼睛数了数站着的活人,“十四个,怪不得,之前我还在疑惑,贪狼星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竟然在近两百人中只伤十四个,现在我明白了……”
“因为你们,只来了十四个!而你,”他转头向叶将军,“你将那十四个伤者放在军队之后,便是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这些人悄无声息的杀死了那受伤的十四人,之后冒名顶替,进入通州,杀人屠城!”他看向叶将军,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如果不是你,这十四个人便不会死,这十四个人不死,叶家的军队和通州的百姓也不会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害人害己的混蛋吗?”
“畜生!”叶将军暴怒的吼声打断了男子风轻云淡的声音,随手抓过一旁的军刀,黑色的刀光划过天空,振起刀锋上的鲜血,带着刺耳的声音,直接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砍成两半。
“畜生!畜生!畜生!”每一声狂怒的嘶吼都伴随着一记大力的挥劈,每一记挥劈都有一具尸体倒下,想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杀数百人,这几人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但他们却并不反抗,如同麦田里的稻草人,静静的迎接自己的宿命。
仿佛是事先安排好一般,而他们,只是为了执行。
“原来这就是人情,”男子看着瞬间陷入癫狂的叶将军,若有所思,“可以令人发疯的东西。”
“所以,我只相信自己。”冰冷的声音如同隆冬的风,刺得叶将军浑身一冷。
转瞬之间,那十四人便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被叶将军杀了斩大半,凌厉的刀光闪过,就在最后一人即将身首异处之时,男子一声“且慢”制止了原本的杀戮。
刀光冷冽,危险的寒芒反转,厚重的刀背狠狠地砸在黑衣人的身上,开山裂石的一记重击,直接砸得黑衣人跪倒在地。
叶将军喘着粗气,将刀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双目赤红:“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黑衣人沉默。
“说啊!”寒芒逼近,黑衣人的脖子上已是见了丝丝血迹。
“我想,我应该是知道了,”男子捏着下巴略一沉吟,“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他们一死,你回到皇城,杀人屠城的罪名不就百口莫辩了吗?”
叶将军一愣,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能为自己作证的都死了,那自己不就真的是有罪了吗?
歪着脑袋想了想,叶将军又看见了地上杂乱的尸体,不由再度湿了眼眶,这些人,是跟随自己征战的将士,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可如今,却因为某个未知的原因,死在了这小小的通州城里。
或者说,是因为自己。
“可是,”叶将军平复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忍住眼泪,狠狠地用刀背打昏黑衣人,巨大的力度在男子的身上留下狰狞的伤口,令得男子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一咧嘴,这还是叶将军手下留情的缘故。这些将士跟着叶将军出生入死,对于叶将军来说自然是意义非凡,可如今看着自己的将士倒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怕叶将军早已陷入暴走,这一刀没有砍断杀手的脊梁,已是对他最大的恩惠。
“若是我回到皇城,这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毕竟哪有人杀了人之后,还会自投罗网呢?”
“你想到的,自会有人想到,但你若是不回皇城,杀人屠城便是事实。所以,你只能回去,而那,才是自投罗网,想必在那里,有更为恶毒的阴谋等着你。”
叶将军默然。
“不过你倒不是必死无疑,因为,”男子的眼瞳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是这一局里,最大的变数!”
“怎么,怕了?”看见叶将军不语,叶少爷不屑的嗤笑一声。
叶将军抬起头,眼里竟罕见的闪着泪花,旋即他忍住眼泪欣慰的一笑:“平之,你终于长大了。”
男子一愣,却并不回答,而是走到昏迷的杀手身边,随手扯过一旁的绳子,将男子双手反绑,随即又扯过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塞进男人的嘴里,想来是怕他咬舌自尽。
男子扯下脸上一张假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我说了,如果不是母亲所托,我乐意看见你死在这里。”
叶将军沉默,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捂住脸,泪水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下,妻子的离去早已令得他心如刀割,而如今安南百姓因为自己之故横遭祸殃,再加之看见与自己日夜为伴的将士一一倒下,这些巨大的痛苦,令得安南战神那铁血的面具瞬间崩塌,他卸下了冷酷的伪装,如同一个丧妻丧弟的普通男人,无声的流泪。
“哼,”叶少爷冷哼一声,“生而不知惜死而不能忘,你真是……”可是看到叶将军头上愈发密集的银丝,突然又生出了一丝不忍,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原谅他吧,叶少爷在心里对自己说,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叶将军与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如今痛失爱妻,他应该不比自己好受才是,当年一边是妻儿老小,一边是两国交恨,或许,他也是被逼无奈的吧。与其让自己的妻子沦为亡国贱俘,倒不如自己了结她的生命,看见自己的妻子倒在自己的怀里,应该,比自己死了还难受吧。
可是,他又想起了这些年叶将军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对母亲的漠不关心,想到母亲临死之时满脸的不舍与甘心,悲愤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嘶吼,巨大的愤怒如同海洋中的漩涡缓缓形成,他想质问叶将军,为人父,为人夫,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如今大祸临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望我来救你!我又为什么要救你!
在叶少爷百般挣扎之时,叶将军已是慢慢的平复了情绪,他看向叶少爷,声音中竟是带了一丝请求:“平之,你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谁教给你的,你才十七岁,万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与城府,告诉我,否则你就收手吧,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被奸人所害。”
“奸人?”叶少爷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什么奸人,我只知道谁是对我好的人!”他死死的瞪着叶将军,如同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你真的以为,我还会原谅你?你做梦!我对你的父子之情,早已跟着我娘一起埋葬!”
叶将军愣住,声音中满是苦涩:“当年的事情我也很后悔,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二公子,”叶晴对着二公子恭敬地鞠躬,“我准备好了。”
“真的吗?”二公子玩味的一笑,看向脚下如蝼蚁般渺小的行人,“你的哥哥真是了不起呢,这么短的时间里,通州百姓与叶氏将士尽是死于其手,真是魔神一般的存在啊,这样下去,只怕这安南国就要改名换姓了吧,”他扳起叶晴的脑袋,逼着他直视自己,充满蛊惑的声音传入叶晴的耳朵,“准备好了就去吧,杀了哥哥,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叶晴拾起一旁漆黑的斗篷将自己层层裹住,如同作茧的蚕:“他不是我的哥哥,他只是个贼叛军。”
“嗯,”二公子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旋即眉头一挑,“可若是你的父亲阻止你呢,安南战神,毕竟不能等闲视之啊。”
“那就叫他一起去死好了,”叶晴的声音里毫无波动,可二少爷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与不甘,“反正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平之。”
“啧啧啧,真不错,”二公子啧啧称赞着,“你越来越冷血了。”
“为父不慈,何求子孝。”
二少爷满意的点点头,从一旁的托盘中缓缓取出一包药粉,放在叶晴的手心:“东夷秘药,僵魂散。”
叶晴不再言语,接过二少爷手中的纸包径自打开,抓起草灰一般的毒药缓缓的涂抹在刀刃上,任由自己的双手被腐蚀得皮开肉绽也毫无反应,那紫色的双瞳,一直直勾勾的盯向通州的方向。
“生体摄魂香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待得叶晴消失在视野之中,二公子发出低低的赞叹,“竟能让这样饱读诗书的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那是自然,三星圣药,怎么说也是当年令人畏之如虎的神物。”形容干瘪的老者缓步走出,手中住着一根残破的拐杖,如同早已死去的枯木。
“师叔。”二公子对着老者恭敬地施礼。
老者并不回应,而是踉跄着走到栏杆旁,看着叶晴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骏马一般渐渐消失,半晌,徐徐开口:“当年的三星殿就是因为做事不择手段才引来了各方势力的共同讨伐,如今,竟然还要重蹈当年的覆辙吗?”
“师兄的太阴,我的贪狼,都出现了,那么,最为阴狠的破军,在哪呢?”
远处的阁楼上,白色的人影死死地盯着叶晴的身影,如同锁定猎物的鱼鹰。
“叶少爷,就算你再怎么飞扬跋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你也要不守人伦之理吗?”
叶将军一惊,迅速的转过身去,漆黑的斗篷突兀的浮现,巷口处,寂静的脚步声簌簌作响,满身弥漫死气的黑影缓步走来,如同地狱里的魔神。
“你是谁?”叶将军一脸的警惕,来者太过诡异,如同莫明的风,在自己不经意间便是诡异的出现,况且那满身诡异的气息更是令得叶将军多了几分忌惮,如同炼狱般的杀气,却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仿佛一个将死之人,要对着自己发动鱼死网破的攻势。
叶将军身形一侧,悄无声息的将叶少爷挡在身后。
如今事态变化太过诡异,莫名的杀手,通州屠城之祸,自己儿子判若两人的心机城府,都令得叶将军的神经如同琴弦一般死死绷住。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即使他有些事未曾对自己坦白,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两年前的丧妻之痛已是令得他撕心裂肺,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那种肝胆俱裂的痛苦,他不想,也无力再承受第二次。
叶将军随手提起一旁的长剑,随手扯过一旁的绳索,将剑柄与自己的手掌紧紧的绑在一起,他太累了,连日的车马疲劳,神秘的面具男子,通州的诡异杀手,早已将他的身体与灵魂压榨的疲劳至极,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倒在地上,再不醒来。
可是,他看向一旁的叶少爷,心中思绪万千,如果自己倒下,那么,等待叶少爷的结局,也就只有死了?所以,他也只得将自己的手掌与剑柄死死地绑在一起,这样,即使自己握不住手中的剑,但只要扬起胳膊,也能让剑锋再度刺向敌人。
然后,为叶少爷取得一线生机。
叶将军缓缓握紧手中的剑柄,无形的杀气弥漫,如同夏天早晨的雾,将人层层的包裹起来,他看向叶少爷,眼中满是决然与悲伤:“平之,我必以剑以命,护你绝境得生!”
叶少爷沉默,心里突然有一丝莫名的酸楚,这个男人不善言辞,好多感情也就无法表达,可如今却说出了如此绝望而不甘的一句话,或许,他也认为此次是凶多吉少了吧?所以,才说出这么让人差点哭出来的话。
“叶将军不必担心,我来这里无意与叶将军为敌。”黑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丝令人难以解脱的魔力,如同致命的沼泽,踏上一脚便无路可退。
“不是与我为敌,难道是来找我喝酒不成?”叶将军嗤笑一声,心里却更加沉重,此人行事诡异不说,对于自己好像还有所了解,或许自己与叶少爷,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将军不必太过紧张,”黑影无奈的要了摇头,“以将军如今的本事,我杀将军不过是瞬息之事,”他抬起头,幽幽闪烁的眸子如同夏夜的鬼火,“我来只是想要问问,将军除了身旁这位叶少爷,可还有什么至亲之人?”
“至亲?”叶将军一愣,旋即皱着眉头思量了一番,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的人脸,满脸的费解,除了叶少爷,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至亲了啊。
就在叶将军即将摇头之时,一旁的叶少爷突然怒骂:“王八蛋,你把叶晴怎么样了!”
叶将军一愣,对啊,如果至亲的话,应该还有叶晴吧。
叶将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叶晴身为养子,叶将军本就对他少有关怀,再加之叶少爷骄横纨绔,叶将军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叶少爷的身上,对于叶晴更是可以说是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甚至有时会将叶晴无意的遗忘,可是叶晴,却从未埋怨过。这,或许是自己这个父亲的失职吧,他看了看叶少爷,不过还好,叶晴,还有一个称职的哥哥。
黑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思绪:“叶将军,你的心里,果然只有你的平之啊。”
黑色的斗篷下,两行清泪缓缓的流下,无声的低语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或许我只是你的平之的替代品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和你的平之一起去死吧。”